“80后”“90后”，敢生二孩、三孩嗎？

白巖松：先從一張郵票說起。8月6日，中國郵政集團公司公布了由著名藝術家韓美林操刀的2019年《己亥年》生肖郵票設計圖稿。郵票，論實用價值在互聯網時代已經越來越弱了，現在具有的多是鑒賞價值和收藏價值。可誰都沒想到，郵票還具有了猜測國家生育政策的價值。為什么這么說呢？因為這套生肖郵票里有一張圖名為《五福齊聚》，兩只大豬和三只小豬同時出鏡，其樂融融，體現出“全家福”的意蘊。

這份設計圖稿甫一公布，英國、印度及美國的媒體都解讀道：“難道明年中國可以生三孩了嗎？”由此，也引起了國人的好奇——2019年，三孩政策真的要來了嗎？更重要的問題是，對于生育的主力——“80后”“90后”人群來說，且不說三孩，二孩他們敢生嗎？

解說：你愿生二孩嗎？你敢生二孩嗎？在二孩政策還處于不斷完善階段時，對于國家是否全面放開生育政策的討論已開始熱烈起來。8月13日，國務院印發的一份涉及計劃生育內容的改革方案引起人們的關注。事實上，從8月6日開始，無論是三只小豬的生肖郵票，還是當天《人民日報》發表的《呼吁以生育政策的落地和社會保障的健全來切實促進生育》的文章，都成了一些人猜想的注腳。而8月7日湖北省咸寧市出臺的地方性二孩新政提出，要在醫院分娩、幼兒園保教費、住房等方面加大對生育政策內二孩及以上家庭的支持和保障力度。

視頻畫面：咸寧市提出，開展三歲以下嬰兒照料服務；鼓勵有條件的機關和企事業單位將政策內二孩及以上產婦的產假延長至六個月，配偶陪護假延長至一個月，此間工資、獎勵照發；對轄區內參與孕期健康檢查的政策內二孩及以上孕婦，每位可獲得300元補助，用于孕期保健服務。同時，允許懷孕期和幼兒小于三歲的女職工自主選擇具體工作時間和地點。

解說：事實上，不只是湖北，今年很多地方都推出了鼓勵生育政策。如果查閱公開信息就會發現，很多政策已經落地。比如，6月25日，遼寧省提出，要探索對生育二孩的家庭給予更多的獎勵政策。在天津，符合二孩政策的職工可增加30天生育津貼。湖北宜昌，按照限額內報銷的辦法，對合法生育第二個及以上孩子的對象，以縣（市、區）為單位，落實住院分娩基本生育免費服務，城區按每例2500元標準執行，并及時調整；湖北仙桃，政府提出要全面實施基本生育服務，對于符合政策的家庭，生育二孩可獲1200元補助。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陜西省統計局6月29日發布的《陜西省2017年人口發展報告》建議，適時全面放開計劃生育，出臺鼓勵生育措施。短短幾年時間，從全面放開二孩到鼓勵生育二孩、再到全面放開生育的建議和討論，中國的人口政策似乎正處在一個敏感的調整期。

白巖松：國務院印發的一份新的二孩文件，引爆了大家對明年的生育政策調整的猜測。接下來，我們連線中國人口學會副秘書長、北京大學社會學系教授陸杰華。陸教授您好！近期各地出臺了鼓勵生育的相關政策，由過去的“限制”變成了鼓勵。有專家認為，明年會放開二孩政策或全面放開生育政策，您覺得會這么快嗎？

陸杰華：應該說，生育政策已經到了完善和調整的窗口期。我個人覺得，明年生育政策的調整，應該不同于2013年的“單獨二孩”或2015年的“全面二孩”（2016年實施），而是“自主生育”，也不同于全面放開三孩。

白巖松：目前，生育的主力人群是“80后”“90后”。但是不要說三孩，即使是二孩，他們敢生嗎？

視頻畫面：1990年中央電視臺春晚小品《超生游擊隊》折射出的是當時的社會現實。2013年我國放開“單獨二孩”政策，2016年又進一步全面實施“二孩政策”，“打游擊式”生育、躲避超生罰款的情形徹底成為歷史。可是，政策轉向又出現了新問題——來自國家統計局的數據顯示，2016年，“全面二孩”政策實施的第一年，全國出生人口1786萬人，與2015年相比有所上升。可誰都沒有想到，2017年出生人口數量卻比2016年下降了63萬人。而2015年“全面二孩”政策公布后，當時的國家衛計委發言人曾在新聞發布會上表示：“今后幾年生育水平會有一個提高，最高年份要突破2000萬人，每年凈增長在300多萬人以上。”現實卻是去年出生人口數量不增反降。

此外，一個更大的數據引起輿論關注，那就是在2017年的出生人口中，二孩占51.2%，二孩出生人數首次超過一孩。也就是說，在2017年的人口出生數據中，一胎數量的下滑似乎更值得警惕。有專家認為，2017年人口出生數量下降，除了反映出適齡夫婦生育二孩的意愿不足，更重要的是年輕一代生育意愿的下降。

電話采訪李女士：我結婚沒多久，暫時還沒有生孩子的緊迫感，雖然國家現在的生育政策比較寬松，但是教育資源、環境問題并沒有那么好。

解說：北京夫妻小李和小賀是標準的“90后”，結婚已經三年。然而，即便父母催、公婆哄，如今一聽生孩子，他們還是覺得沒想好。

視頻畫面：來自英國廣播公司網站8月10日的報道，中國的生育率目前處于全球的最低水平；《中國新聞周刊》7月25日的報道稱，當下東北三省的生育率（一定年齡組中每1000名婦女的全年活產嬰兒數）分別為0.73、0.74、0.75，在全國各省中墊底，不僅低于全國水平，甚至比日本還差一大截。而我國的老齡化進程也正在加速，據《國家人口發展規劃（2016—2030年）》預測，到2030年，60歲以上人口將占25%左右。也就是說，每四個人中就有一個老年人。

白巖松：我們再看一個相關調查——如果未來政策允許，您是否生三孩？結果并不樂觀。回答“考慮，只要政策允許”的占13%；回答“不考慮，二孩壓力太大”的占57%；回答“不考慮，生二孩就夠了”的占25%；回答“不好說”的占5%。

下面我們繼續連線嘉賓陸杰華。陸教授，現在育齡的絕對主力人群是“80后”“90后”，但想讓他們生育，不要說三孩，二孩都難，您覺得應該如何去做他們的工作？

陸杰華：如你所說，今天的生育主體是“80后”“90后”，要提高他們的生育意愿，我覺得必須打好“組合拳”，采取多措并舉的辦法。如果僅僅是政策放開，而沒有相關生育配套措施和其他公共配套政策，生育率還會處于比較低的水平。

白巖松：您的意思是國家政策的調整還需跟上，比如，全面放開或者說允許生育三孩，目前這些政策只是第一步，但重點是第二步、第三步等綜合因素。

陸杰華：對，這個很重要。因為中國老百姓，特別是“80后”“90后”，“生得起”不是大問題，但怎么“養得起”卻是大問題，特別是育齡婦女，如何平衡生育和工作之間的矛盾，如何平衡家庭和工作的矛盾，這是“80后”“90后”不能不考慮的現實問題。

白巖松：前些年曾有人說“能生二孩是炫富”，這反映出一種現實困境。現在，除了國家政策調整之外，社會綜合保障能跟得上嗎？

解說：生育政策放開，并不一定會立即見到效果，這仍然取決于“80后”“90后”的生育意愿。去年年初，國家衛計委生育意愿調查結果顯示，因為經濟負擔重、太費精力、無人看護而不愿生育二孩的家庭分別占比為74.5%、61.1%和60.5%。調查顯示，育兒成本占我國家庭平均收入的比重已經接近50%。一個孩子的降生，給一個家庭帶來的影響顯而易見，而政策最需要的是對相關因素以及環境做出改變。

電話采訪劉女士（北京育齡婦女）：實話實說，的確有過生育二孩的想法，但是經過兩三年的糾結，現在還沒有勇氣去付諸實施。

解說：“80后”劉女士和丈夫在北京工作已經十幾年，他們認為，影響二孩生育意愿的仍然是一線城市生活成本和教育成本的加大。

電話采訪劉女士（北京育齡婦女）：在北京養孩子確實挺貴的，因為公立幼兒園很難找。如果選擇私立幼兒園，學費一般每個月需要四五千元以上，好一點兒的幼兒園都要上萬元。如果想帶孩子開開眼界，或者是讓孩子學一些課外的興趣課，一年最少也得五六萬元，多則十幾萬元。如果再加上學費，平均下來，一個孩子光教育上的支出一年就得十幾萬元，而且這還是很基礎的費用。

解說：劉女士的女兒今年9歲。她說，孩子上小學之后，僅類似夏令營這樣的課外集體活動，一年也需要3萬元到5萬元。

電話采訪劉女士（北京育齡婦女）：我只是聽到政策呼吁而已，在實際生活中，多生一個孩子的壓力基本上還是要自己扛。

解說：家庭收入、職場環境、教育支出……圍繞著人口出生率，反映的卻是一個極其復雜的社會現實。盡管一些國家的經驗顯示，有時候政府鼓勵出臺生育的相關措施也并不一定能收到預期效果，但是，下力氣創造環境、鼓勵生育，卻是今天必須做出的改變。對于眾多家庭面臨的困擾，《人民日報》刊文指出：“為保證鼓勵生育政策的落地，有些省份表示要在鼓勵生育上制定政策，這無可厚非；但更應該注意的是，要把政策落到實處，而不是畫餅充饑。要讓適育夫婦切實感受到政策福利，提高生育意愿。為此，應健全社會保障，讓‘不敢生變為‘敢生。”

白巖松：陸教授，要讓“80后”“90后”愿意生育、敢于生育三孩，關鍵點可能有很多。您認為關鍵要做好哪些事呢？

陸杰華：最重要的是激勵生育配套措施要跟上，其中，教育問題是一個比較關鍵的難題。

白巖松：另外，一些年輕母親或已不再年輕的母親，擔心生育二孩或三孩會給自己的職業生涯帶來嚴重的不利影響。對這一問題，您怎么看？

陸杰華：激勵生育配套措施，不僅是降低教育成本，還有一個是怎樣解決女性職工的職場環境問題，包括社會環境。放開生育，不一定能夠促進生育率，但是，怎樣才能讓生育政策真正落到實處，也就是“怎樣才敢生”，這才是關鍵環節。

白巖松：陸教授，現在有很多人在議論：對于生育，過去是限制，現在是鼓勵，接下來會不會是獎勵？包括物質獎勵或者更多的獎勵政策。對此，您怎么看？

陸杰華：我覺得，下一步要放開生育，也就是倡導自主生育。由于我們國家大、人口多，自主生育會出現一個暫短的觀察期。如果在觀察期里生育率還是很低，那就要花更多的氣力鼓勵生育，包括采取“組合拳”，提高生育率和保持一定的生育率。

白巖松：陸教授，我們現在提倡、鼓勵生育，而且將來可能是獎勵生育。如果人們都不愿意生育，從您研究的角度來說，對我們這個正在不斷發展的國家會有什么影響？

陸杰華：會有很大影響。比如，社會保障會受到影響，勞動力資源會出現衰竭，還有科技創新、文化傳承、家庭和社會養老等方面都將受到影響。

白巖松：謝謝陸教授！

（根據視頻整理，略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