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冀萍
不久前,谷歌機器人AlphaGo橫掃中韓頂尖棋手,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新聞。原本我抱著吃瓜看戲的心態,卻被一條評論擊中心臟:“說不定這是佐為回來了!”
淚水一下子模糊了眼眶,我依稀又看到了那個身著白狩衣,戴著烏帽子,輕拈折扇,于縱橫十九道上落子的身影。
說起平安時代的角色,人們多會想到流連花叢間的光源氏,或者于血月下行走的晴明,他們都美麗、強大,深得天皇器重,他們在各自的舞臺上光芒萬丈,那才是平安貴族的模樣。
可惜,以藤原為姓,同為貴族的佐為卻不一樣。
他甫一出場,便是在寂寞冷清的御苑,宮殿外楓葉紅得像血,預示著悲劇拉開大幕。在這令人心驚的美麗之中,佐為蒙上不白之冤,再一轉身,他已經投身于冰冷的江水之中,用漫畫原臺詞來說——靈魂在世上放浪千年。
佐為所在的作品《棋魂》,如果按日文直譯應該是《光之圍棋》,“光”是進藤光,為作品主角。按照少年漫畫的標配,小光那個“寫作對手、讀作朋友”、永恒的敵人是塔矢亮,所以佐為在這部作品中的定位應當是重要配角。甚至,由于他的“人設”是從一出場就已經站在棋道巔峰的絕頂高手,所以在他的身上“打怪升級”的套路并不適用,這就注定了他必然在中途退場。
故事果然如此發展,繼肉身死亡之后,佐為的靈魂也消失了,消失得無聲無息,而唯一知道佐為存在的小光沉迷于棋局,甚至沒有意識到佐為的離去。哪怕他事后追到同被佐為附身的秀策的墓前,也不能消除佐為消失時的孤寂。可是沒有人忘得了佐為,小光不能,和佐為在網絡上對局過的棋手也不能。我甚至敢說,在這部主角名字都被寫進標題的作品中,大多數人記得最深的是佐為。仿佛被佐為附身的不是小光,而是我們每一個看客,他的靈魂悄悄地幽居在我們心中。
憑什么呢?故事已經落幕十幾年,佐為為什么依然揪緊我們的心?
我想,因為佐為是一道謎,我們不知道要怎么去解讀他。
佐為是一個矛盾的人:身為平安時代的貴族,佐為自帶著和歌一般的風雅;身為棋手,他極睿智;身為天皇的侍詔,他有傲骨。而在時隔百年又一次看到棋盤時,他只是一個得到救贖的浪客;他在小光身邊時,是良師益友;面對現代世界的流光溢彩,他又成了一個天真好奇的孩子,讓人恨不得把全世界的好都給他,如果可以,不惜把自己的靈魂也給他借住。
可就在我們糾結對這個人物該崇拜還是該疼愛的時候,他消失了,唯一留給我們的是悲傷。
我以看動漫多年的經驗,總結了一套愛角色的理論。不說那些路人粉,只說“真愛”。對于刻骨銘心的角色,其實只有兩種愛的方式:當戀人或是當自己。
有些角色具有強大的魅力,我很希望與他談一場戀愛,比如英俊炫酷的流川楓、家務全能的龍兒。這類喜歡大多是對異性角色。還有些角色是自己理想的化身,他們身上擁有我期待而不具備的特質,像小女孩兒爭相模仿的美少女戰士,像除了吃錯一顆藥什么都好的天才高中生工藤新一。這一類的喜歡并不受角色性別限制,但隱含著我們對自己的幻想和對未來的希冀。
對于角色的愛,大致如此。
但是佐為,我無法將他歸類于任何一種。如果說將他當作戀人,未免太褻瀆他了。佐為畢生追求的只有棋道,幻想與他的戀情真是把仙人拖入泥淖里。如果把他當作自己人生的范本,對不起,他的命運太沉重,我承受不起。
所以要怎樣去愛這個滄桑又天真、強大卻落魄的人呢?我找不到答案,甚至我連從佐為身上學到了什么都說不清,于是我只能一直記著他、思念他、琢磨他,在聽到AlphaGo的消息時為他淚濕眼眶。其實我又有什么資格責怪小光呢?我和他一樣,不知道該如何去愛這個孤獨的棋士啊!
不過佐為應該不介意。作者在整部作品的最后,慈悲地讓佐為的聲音再度響起,并且讓他領悟到了神之一手,不是畢生追求的,而是三場人生大夢都在追求的神之一手。這一手,作者說,是棋道的傳承。
很遺憾我始終沒有踏入圍棋的大門,但是我會在聽到AlphaGo的消息時心中一動。我會時時回想一下那紫發白衣的人影,繼續讀深愛的書、畫深愛的畫,也繼續去思索這道名叫佐為的謎題。
我以如此方式愛佐為,他應該開心吧?畢竟,繼承那份執著的熱情也是傳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