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董萬瑞奔走在沒有硝煙的戰場上

華南

20年過去了，有一張攝自1998年抗洪期間的照片至今為人銘記，令人動容：一位身著作訓服、面容憔悴的將軍，揮起左臂送別即將返營的抗洪官兵。滿載官兵的列車緩緩駛離，他目光深沉，飽含熱淚。

這位將軍，便是1998年南京軍區抗洪搶險前線總指揮、時任南京軍區副司令員、陸軍中將董萬瑞。一生歷經戰火硝煙，錚錚鐵骨，人稱“鐵血將軍”的他，卻在面對年輕而英勇的抗洪官兵時真情流露。

時隔20年，那場特大洪水刻下的烙印依舊清晰。其實，在這個改革開放第二個10年節點的年份里，還有諸多事件影響了日后中國改革開放進程，它們大氣磅礴、光彩熠熠抑或底色沉沉，卻都為未來中國寫下了時代注腳。

人在堤在，誓與大堤共存亡

1998年剛一入夏，長江、嫩江、珠江、閩江、松花江……中國境內全流域發生大洪水，受災人數之眾，地域之廣，歷時之長，世所罕見。荊州、武漢、九江、大慶、哈爾濱等地相繼告急。因洞庭湖、鄱陽湖連降暴雨、大暴雨，長江流量迅速增加，6月下旬至9月中旬初，長江流域共出現8次洪峰，這是自1954年以來長江發生的又一次全流域性大洪水。

8月7日13時50分許，洶涌的長江洪水很快在江西省九江市潯陽西路的4至5號閘口沖破長江大堤撕開一個60米長的豁口，頃刻間九江城區將在全城滅頂的險情之中，險情牽動著黨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領導的心。當天下午，南京軍區副司令董萬瑞中將臨危受命擔任九江段抗洪總指揮，乘戰備值班直升機緊急飛臨江西九江抗洪一線。

董萬瑞出生于山西省翼城縣中衛鄉董家坡，17參加工作。由于表現突出，積極上進，他被安排到太原鐵路局紅專技校學習蒸汽機，很快當上了火車副司機，成為“技術能手”和“工作骨干”。20歲那年，他積極響應黨和國家號召參軍，從普通一兵一步步成長為軍區副司令。1990年，董萬瑞被授予少將軍銜，1997年晉升中將。

無論在哪個崗位，聽黨指揮、為黨分憂是他人生追求的第一信條。1985年，一紙整編命令下達到鼓山隧道。在那里，時任師長的董萬瑞帶領部隊啃著打通隧道的硬骨頭。面對裁撤，他帶頭叫響“走留聽黨的，工作看我的”，帶領全師提前半年完成總長3138米、當時全國最長一級雙線公路隧道施工任務。

回到1998年抗洪前線的那一刻，若不迅速扼住這滔滔洪水的喉嚨，美麗的九江城就將很快成為一個水下世界。面對肆虐的洪水，一生戎馬的董萬瑞話語斬釘截鐵：“國家的利益、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作為軍人，我們別無選擇，必須死保死守長江大堤！”

當年56歲的他，也是抗洪一線年齡最長、軍階最高的指揮者，但他堅持和戰士在一起，“決口沒堵住，絕不下來”。在此后的五天五夜里，董萬瑞坐鎮九江一線科學指揮，在裝滿礦石和煤炭的駁船上來回巡查，親臨每一個急難險重的位置進行具體的指揮。連續72小時沒合眼，沒吃一頓熱飯，終于帶領抗洪官兵封堵住長江大堤決口，被稱為“千年一堵，人間奇跡”。

董萬瑞的兒子董三榕少尉也在抗洪隊伍中，是“紅色尖刀連”的一名排長，是董萬瑞麾下千軍萬馬戰洪水中的一員。作為總指揮，中將父親早就知道兒子所在的部隊在龍開河段搶險，卻還是在龍開河工地和陪同時任總政治部主任于永波看望“紅色尖刀連”官兵時，才兩次看到又黑又瘦的少尉兒子。在董三榕的記憶中，當時父親曬得面容黝黑，手臂上的皮膚脫落得斑斑駁駁。看到同樣黑不溜秋的兒子，董萬瑞嚴肅的神情里看不出心疼，卻露出一絲欣慰，只問“怎么樣？”董三榕回答“還行”！他又接連發問：“學會抗洪了沒有？”“什么是管涌？”“怎么發現處置這些隱患？”見兒子對答如流，他才微微點頭。

臨走時，董萬瑞抬起自己的右臂對董三榕說：“看看你的手，還沒我曬得黑。我這已經爆開第三層皮了，你至少得曬成這樣才合格。”董三榕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實，在連隊里，他已經公認是全排最黑的人。

董萬瑞不心疼兒子，卻心疼自己的兵。九江決口圍堰終于完全合龍時，大堤上的官兵們山呼海嘯般地歡呼著，慶祝著這個艱難而偉大的勝利。從合龍口下來的董萬瑞，終于可以坐在甲板上，端起船主煮好的面條。說起他的兵，他是那樣的動情：“我們的兵真是可愛呀！扛沙袋總是拼命地跑。這么熱的天，很多兵中暑了，輸液后拔掉針頭又沖上去了。大堤上出了多少好人好事我說不清，太多了。他們很苦很累，但沒有一個熊包。這說明什么？說明我們的部隊過得硬，能打仗。”

“抗洪抗到水低頭，堵口堵到水不流。”這是當年抗洪現場的一條標語。在長達50多天的抗洪搶險中，九江3萬多被困群眾脫險。“人在堤在，誓與大堤共存亡”的聲音，時隔20年依舊在耳邊回響。

死保人民幣不貶值

當董萬瑞指揮抗洪將士與滔天洪水決一死戰時，中國經濟同時進行著另一場殊死搏斗。自上一年亞洲金融危機爆發起，金融大鱷索羅斯襲遍東南亞，全無對手，接著他把目光瞄準了中國，中國作為亞洲地區最重要的經濟大國，人民幣如果“失陷”，就將讓已經陷入絕境的各國雪上加霜。1997年10月底，世界銀行在香港舉辦年會，索羅斯、馬來西亞總理馬哈蒂爾、俄羅斯總理丘拜斯等都受邀與會，人民幣是否貶值成為年會最敏感而重大的話題。世界銀行專門為朱镕基舉辦了一個專場演講會。演講中，朱镕基鄭重表示，“中國將堅持人民幣不貶值的立場，承擔穩定亞洲金融環境的歷史責任”。此言一出，在場的亞洲各國領袖大松了一口氣。《遠東經濟評論》說，“中國第一次在全球性的經濟危機中展現了經濟大國的風范。”

1998年全國兩會上，新任國務院總理朱镕基承諾在未來四年內完成三件事情：一是力保人民幣不貶值，二是激活經濟，啟動內需，三是用三年時間讓國有企業擺脫困境。

力保人民幣不貶值是當務之急。受金融風暴影響，1998年，一向形勢不錯的出口增長率出現下降，國內商品庫存猛增，消費需求嚴重不振。1月，香港爆發禽流感，有18人感染，其中6人死亡，全港陷入一片恐慌，疫情前后持續半年。6月至9月，長江流域百年一遇的大洪水造成29個省市受災，死亡4150人，直接損失2551億元，這些無疑都為亞洲金融風暴中的中國增加了新的困難。在董萬瑞和將士們迎著滾滾洪水死保長江大堤時，朱镕基為了捍衛人民幣不貶值，同樣承擔著空前的風險和壓力，迎難而戰。

中國對國際資本實施了金融管制，因此索羅斯決定襲擊與人民幣關聯度最高的港幣。8月5日，他對港幣的狙擊戰打響，國際炒家們一天之內拋售200多億港元。香港金融管理局運用財政儲備如數吸納，將匯市強行穩定在1美元兌換7.75港元的水平上。8月28日，是香港恒生指數期貨8月合約的結算日，國際炒家們手里有大批期貨單子到期必須出手。至此，多空雙方到了決戰之日。當日，炒家拋盤瘋狂，港府照單全收，港市動蕩如駭浪中的一葉扁舟，成交額創下日成交量的歷史最高紀錄。下午4點整，收市鐘聲響起，恒生指數和期貨指數分別穩坐7829點和7851點，索羅斯集團一敗涂地。

前事不忘后事之師，現在中國正在經歷產業升級，但勞動力和土地價格就喪失比較優勢，在嚴峻國際貿易戰形勢下，如何實現實現“中國制造”轉向“中國智造”，依然值得思慮。

國企改革，改革開放進入深水區

在1998年的百度百科詞條里，第一句總括的內容是：國民經濟總體運行良好，改革和發展的各項目標基本實現。國民經濟扭轉了上半年增幅回落的狀況，保持了較快增長的態勢。全年國內生產總值79553億元，比上年增長7.8%。

不到百字，得來不易。自1992年以來，全國掀起了一輪加速投資高潮。高速的信貸投放下，資產投資增速維持高位，1992至1996年間積累了大量低效產能；1997年爆發的亞洲金融危機對我國出口產生了直接的壓力，需求端的壓力衍生到供給端，進一步顯露了前期企業過度擴張產生的一系列問題，加強了管理層進行改革的決心。

1998年1月13日上午，上海申新紡織第九廠的工人們把機器上凡是能拆的機配件、梭子、錠子，都一一卸下，然后開始敲剩下的生鐵主機架。機架很結實，他們輪流用力砸，直至機器成為一堆廢鐵，砸下了當年聞名中國的壓產改革第一錘。緊接著，一位工人跟著裝廢鐵的車去了上海鋼鐵三場，看著廢鐵被吸入熔爐。隨后，廠里3000多名工人離開跟著崗位。

兩個月后，又是在1998年全國人大記者招待會現場，朱镕基回答記者提問時慷慨談道：“這次九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對我委以重任，我感到任務艱巨，怕辜負人民對我的期望。但是，不管前面是地雷陣還是萬丈深淵，我都將一往無前，義無反顧，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闖地雷陣”和“萬丈深淵”的形容，將中國改革推向深入的艱巨性表露無遺。這或是比抗洪搶險更為艱巨的任務。時任國家經貿委企業脫困辦公室副主任，后擔任國資委企業改革局副局長的周放生，對自己曾親身參與的改革歷程仍記憶猶新。他至今記得，國有企業三年脫困，是朱镕基1998年提出的目標，“總理當年在人民大會堂講話時說，‘三年脫困中央是下決心了，如果到第三年不能完成脫困的目標要求，我辭職以謝天下。但是當時，很多人心里也是沒把握的”。

然而，軍令既定，自上海申新紡織第九廠開始，國家舉力、通過直接下達任務來完成紡織行業去產能、減員分流，最終達成紡織行業國企三年扭虧脫困的目標。同時，在整個行業產能出清的過程中，國家提供了多維度的堅實基礎。

那一年，費改稅的同時啟動政府機構改革，15個部委被精兵簡政。從紡織行業開始的壓產改革陸續向更多領域延伸，此后三年間，煤炭行業總計壓產4億噸，鋼鐵、有色、軍工、建材、石化等一系列行業也相繼成為壓產改革的重點行業。改革讓當年國有企業產值大幅度縮小，民營企業獲得極快發展。從中央決策層到思想界、企業家，每個人都感受到改革向深度推進的艱巨，同時又對這場變革將把這個國家和自己的命運帶向何方而不斷思考。

2000年11月，國家經貿委宣布，中國三年脫困目標順利完成。此前，1999年，中國剝離了1.4萬億四大國有銀行的不良貸款；2001年，中國成功加入世貿組織。對外開放倒逼對內開放，改革與開放的雙輪驅動，加之巨大的資源、環境和人口紅利，使得中國迅速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這成就了中國經濟奇跡第一季。

承前啟后1998年

1998年9月15日清晨，抗洪官兵班師凱旋。此前，董萬瑞將軍在接到中央軍委和國家防總關于部隊回撤的預先號令后，特別通知部隊，悄悄上車，不要驚擾九江市民。有的部隊從大堤上撤下來后，把駐地打掃得干干凈凈，不留一個煙頭一片紙屑；有的部隊把群眾的慰問品又轉贈給災民；還有不少部隊派出官兵幫助受災群眾恢復生產，重建家園。但部隊撤離的消息還是不脛而走，九江20多萬群眾自發聚集在大堤、車站和街道、公路兩旁，在十里大道和自行搭建的“凱旋門”下，揮淚為抗洪期間保衛九江首批回撤的子弟兵送行。那年，大街小巷不停重放著旋律悠揚的《為了誰》。“萬眾一心、眾志成城，不怕困難、頑強拼搏，堅韌不拔、敢于勝利”的抗洪精神，成為一個時代的精神坐標。

2017年2月，董萬瑞去世，享年76歲。董三榕回憶道：“老人家在世時十分懷念戰斗在九江抗洪一線的日日夜夜，非常感謝九江市委、市政府的大力支持，非常感謝九江人民對子弟兵的厚愛，他也一直十分牽掛九江人民，也想再回九江看看。”不過，老人可以欣慰的是，當年他和那些抗洪將士滿身泥濘、疲憊不堪卻又堅毅無比的身影，在許多孩子心頭播下了軍綠色的種子，他們中的很多人長大后義無反顧地報考了軍校。

回望1998年，值得銘記的并非只有艱困，還有很多事，為日后中國的發展拉開希望的大幕。

1998年1月5日，從全軍數千名優秀飛行員中選拔出的首批14名航天員進駐航天城，中國人民解放軍航天員大隊正式成立。這一天，成了中國人民解放軍航天員大隊的生日。

五年后的10月15日，中華民族迎來飛天夢圓的一天，楊利偉成為第一位踏入浩瀚太空的中國訪客。航天員大隊圓滿完成6次載人航天飛行任務，實現多人多天、太空出艙、交會對接、航天員中期在軌駐留等一系列重大突破，先后有11名航天員被授予“航天英雄”、“英雄航天員”等榮譽稱號。

1998年3月底，國家體委機構改革方案定下以后，國家體育總局黨組從4月就開始研究是否申辦2008年奧運會的問題。研究后認為：從我國條件來看，是合適的，經濟發展了，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體育事業又有了很大的發展；從機遇上講，1996年是美洲的亞特蘭大，2000年是澳洲的悉尼，2004年是歐洲的雅典，下面就應該輪到亞洲或非洲了，而這對中國而言正是一個很好的機會。

1998年11月25日上午，人民大會堂內氣氛熱烈，北京市人民政府正式向中國奧委會遞交了申辦2008年奧運會的申請書，從此拉開了北京申辦2008年奧運會的序幕。第二年4月7日，北京向國際奧委會正式遞交了申請書，從此拉開了申辦2008年奧運會的序幕。

這年3月23日，成都溫江機場，首席試飛員雷強駕駛殲-10原型機在14時41分起飛，繞著機場飛了三圈后，雷強發現油料還有剩余，就請示再飛一圈，總共在空中飛行18分鐘后，于14時59分飛機安全著陸。殲10從上世紀80年代、中國空軍最低迷的時候開始研制，直到1998年3月23日才成功完成首飛，其間經歷了10年考驗。首飛成功不但對于殲-10，而且對于整個中國的航空工業都是具有里程碑意義。雷強試飛結束后，向主席臺上的軍方領導報告完畢，突然轉向總設計師宋文驄，向宋文驄鄭重地敬了個軍禮，說：“這才是中國真正的戰斗機。”

在殲-10首飛成功之后，宋文驄就則繼續帶領氣動設計小組，開始了下一代戰機氣動設計的摸索。最終宋文驄提出了“小展弦比升力體鴨式布局”，這個布局，也進而發展成了現在的殲-20。

斗轉星移20年，當改革開放走到又一個節點上。已是全國政協委員的楊利偉在2018年全國政協會議期間透露，“今年是我國空間站建設的關鍵一年，不僅新型火箭和太空艙建設都將有重大技術突破，還將面向全社會選拔航天員”。據悉，中國將于2022年左右建成的空間站。

進入新時代，改革開放也承擔起新的使命。以開放促改革是中國經濟改革的經驗之舉，這也是回望1998不可錯過精彩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