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晨陽
摘要:與以“青春文學”標榜的“80后”作家相比,孫頻作為從山西走出去的新銳作家之一,無疑是行走在歧路上的獨行者。孫頻在她的小說中用近乎“零度”的敘述口吻和冷峻細膩的筆觸,對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女性人物命運予以深刻觀照。同時,孫頻注重小說中情景場面的鋪排和設計,用觸目驚心的筆墨給讀者以直逼心靈的力量,她憑借自己獨立于大多數“80后”作家的嚴肅寫作姿態在近年文壇占據了一席之地。
關鍵詞:孫頻 80后作家 嚴肅寫作 現實敘事
進入新世紀以來,以“80后”作家為創作主體的青春敘事文學成為文學舞臺上的一大焦點,一大批“80后”作家借《萌芽》雜志舉辦的“新概念”作文大賽集體亮相,轟動了文壇,其中包括韓寒、郭敬明、張悅然等。在商業浪潮中成長起來的這一代作家大多以“青春敘事”與“自我反叛”的姿態宣泄著時代巨變下自我的內心情感。而孫頻作為從科班出身的“80后”作家,與他們似乎行走在不同的道路上。2016年,孫頻自山西調入江蘇省作家協會,而后在江蘇整體性推出的“文學蘇軍新方陣”十人中,1983年出生的孫頻是其中最年輕的一位,也是唯一的“80后”作家。孫頻以一種獨立嚴肅的姿態展開寫作,用自己獨特冷峻的筆觸對底層女性人物的命運悲劇和人性困境予以深刻剖析,在黑暗中勘察社會世相,相較韓寒、郭敬明一類的作家,孫頻在小說創作上有著自己的特色和價值。
從作品內容的深度上來看,當絕大部分“80后”作家在表達自我迷茫、叛逆、孤獨的情緒時,孫頻小說卻以社會現實為底色,凸顯現實敘事,不僅僅只注重小我的精神迷惘,轉而探尋社會現實,在她的很多作品,都以普通的社會女性為主角,用蒼涼悲愴的筆觸揭示物欲時代下社會底層女性的人生悲劇。
孫頻小說中女性人物形象居多,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以“妓女”或者“類妓女”形象出現。之所以稱為“類妓女”,是因為盡管她們和嚴格意義上的妓女并不完全相同,但從本質上來說和妓女別無二致。如果讀過孫頻的這一類小說,會驚人地發現,不論她們是以何種方式走上這條道路,或者是在什么場所進行身體交易,她們中間的很大一部分人都有一個相似的背景,那就是處于物質生活極度匱乏的社會底層。例如《玻璃唇》中的林成寶,被丈夫拋棄,回到老家與奶奶姑姑同住,但是生活的艱難讓她每天在家中無法過得心安理得,因此在吉祥街走上了“賣身”道路,后來索性直接在家里裝點門面開始營業,而她的姑姑卻用實際行動默許了林成寶的“工作”,主動為她提供場所。這不禁讓人想起《無相》中提到的呂梁山區的“拉偏套”,這種現象在貧困山區很普遍,干這一行的女性在家庭中甚至擁有極高的地位,小說的主人公于國琴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起來的,在“旁觀”母親“拉偏套”中長大,即便她后來受了高等教育,在物質面前還是獻祭出了自己的身體。在資助她的老教授廖秋良面前脫下了自己的衣服,從開始的恐懼害怕到最后的心安理得。最后一次見廖秋良的時候,于國琴“就著這火光,她終于狠下了決心,她必須報答他,橫豎也就這一次了”,“權當是一個母親對一個孩子的慈悲了。多么悲壯啊。她心頭忽然涌起了一種巨大的驕傲……”于國琴認為這是對廖秋良應有的回饋,多么可笑又令人心酸。還有《撫摸》中的張子屏,父母早逝寄人籬下的她在被姑父性侵后反而有一種輕松和解脫,“所以當天姑父挑開紅色的簾子進來,把手伸進她衣服里的時候,她先是驚恐,但很快便安靜下來。再往后,她發現自己都不僅僅是安靜了,甚而至于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再要錢的時候,她分明理直氣壯了一點。就為了這一點理直氣壯,她甚至希望那雙手能多伸進她的內褲里幾次”,這種“刑具式”的疼痛飼育了她要錢時的理直氣壯,所以她甘愿接受這樣的“交易”。
孫頻小說中另一類即便不是為了生存而獻祭自己身體的女性,似乎也只是認為自己的身體可以自己做主,以一種自虐、隨意踐踏的姿態提供給男性消費。小說中這一類女性一種病態的快感不是因為權力和精神上的獨立自由,而是建立在男性對她們認同的基礎上。身為女性作家,孫頻對這些性工作者的描繪以一種看起來近乎絕情和冷酷的態度“冷眼旁觀”,沒有同情憐憫更沒有褒揚認同,她只是站在一個客觀公允的立場,用一種冷峻但又細膩的筆墨反映社會上真實存在的現象,但是“旁觀”并不是“無情”,“冷眼”是為拯救與反思。孫頻就是以“零度視角”主導了一種客觀理性的審視,強化自己對于女性命運的深層觀照。
除了內容上對于現實敘事的凸顯外,孫頻在小說語言藝術的鍛造,尤其是對故事發生場景的描寫上也有自己的特色。細讀孫頻的小說,會發現作者特別重視對故事發生前外圍場景的鋪排,包括小說主角所處的環境和狀態描寫也是著墨較多之處,孫頻在這方面的投入可以稱得上是“揮墨如土”,而且有趣的是,作者經常把這樣的場景鋪排放在小說的開端,用一種殘酷蒼涼的方式展開故事,有一些讀過之后甚至觸目驚心,讓人難以想象這是出自一個女性作家的筆端。如在《玻璃唇》的開端對于夜色的描寫:“夜色像很多只腳印從外面踩著車窗,凌亂的,沒有分量的,隱形的,都在車窗外擁擠著,喧囂著。最后,這黑色的腳印把車窗徹底淹沒了”,“夜色從每一寸空氣里生長出來,妖冶,茂密”。這樣的描寫其實也對后來林成寶的命運做了暗示,車窗被黑夜吞沒,林成寶最后不也被生活淹沒,在玻璃的另一端成為一名妓女嗎?再如《色身》中,開頭對成為植物人的白志彬的描寫:“因為頭骨被撞碎,所以鋸掉了一塊,鋸掉的地方開了個天窗。……鼻孔里插著透明的胃管,可以看到食物在里面游動,像一群群灰色的魚。所有的食物要從這根細細的管子里流入這具皮囊,它們事先要被壓榨成泥,如同灰敗的沒有顏色沒有形狀的水泥,一臺榨汁機讓食物們所有的尊嚴灰飛煙滅,直接榨出了它們那點最抽象最直接的魂魄。然后,這些魂魄像建筑材料一樣被鑄進了這具殘破的搖搖欲墜的皮囊里。”在小說開場就用大段觸目驚心,甚至令人作嘔的描寫,以咄咄逼人的氣勢把白志彬成為植物人的“丑態”細膩地刻畫出來,似乎提前預告了楊紅蓉對白志彬命運的宣判,暗示了楊紅蓉對白志彬的不屑、厭惡和嫌棄。后來楊紅蓉雖然也有過內心的糾結與矛盾,甚至有那么一絲愧疚閃過,但最后她還是把這副“皮囊”丟給了保姆,自己選擇了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