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跡
近 日,BBC(英國廣播公司)出品了一部反映新聞行業的迷你劇:Press,國內翻譯為《報社》或《新聞之爭》,后者似乎更為貼切,因為該劇的主線是圍繞兩家報紙的競爭展開的。
相較三季平均得分9.3的《新聞編輯室》,該劇目前豆瓣評分只有8.6,很多人認為前者的制作更為精良,但是后者也有過人之處,對新聞從業者真實人性的關照,讓它相較談論新聞價值和理想的《新聞編輯室》具有現實意義。
以故事的切入點來看,不管是和《新聞編輯室》做對比,還是和講述新聞的奧斯卡獎電影《聚焦》,對比這些反映新聞行業的影視劇都更側重新聞產生的過程,以過程來刻畫新聞人。《報社》則更加注重講述新聞人在編輯室以外的心理斗爭和矛盾。
“第四權力”的現實困境
近代西方新聞史中,媒體被定義為立法、行政、司法之外的“第四種權力”。這重權力存在的意義在于,“一個社會,不管它多么物欲橫流、拜金媚俗、道德淪喪,但媒體必須永遠保持著清醒和良知。”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故事拋出的問題和推動劇情的核心矛盾在于:紙媒衰落,銷量下滑,收入遞減,面臨生存問題的報紙,一家報社該如何生存——堅持新聞原則繼續曲高和寡還是迎合娛樂化潮流?新聞人的自我期許和讀者喜好之間存在著落差,但現實逼著他們做出選擇:要不要迎合低級趣味?
劇中兩家報社給出了截然不同的答案。鄧肯主管的《郵報》,迎合大眾愛好,走在泛娛樂化轉型的前沿,業務做得風生水起。他的理念很實用主義:銷量即正義,沒有娛樂就賣不出報紙。
阿米娜和霍莉擔任主編、副主編的《先驅報》,雖然以堅持做真實、客觀的深度報道而有良好的口碑,獲獎無數,但依然不得不在商業化和新聞理想的夾縫中艱難生存,像因循守舊的手藝人,身懷絕技,寒酸度日。
錢不是萬能的,但卻實實在在地事關生存。更有市場化眼光的《郵報》早就不糾結,上下同心,坦然地擁抱市場,欣然接受財閥的資助,當然,也無可避免時時受其掣肘。比如當刊登財政大臣30年前的吸毒照片而導致其辭職時,財閥首腦責備主編鄧肯,不該把他“欣賞的稱職大臣趕下臺”,如果不聽話,就有可能撤掉資助,而如果沒有他的錢,《郵報》面臨的將是虧損。首相因批準通過涉嫌侵犯公民隱私的“諧振”計劃(映射美國的“棱鏡”計劃)而將被曝光時,財閥老大再次以前途和錢途相要挾,逼迫其想辦法制止挖到獨家內幕的《先驅報》報道此事。
在面臨事關生存的登不登廣告這一抉擇時,發行量每況愈下的《先驅報》內部出現了嚴重的分歧。在編輯會議上,主編阿米娜一宣布將在版面上刊登廣告的事情,立即就遭到一片噓聲,更有正在調查廣告主涉嫌違法使用童工的記者憤而離席。
在這些記者眼里,報紙是他們的榮譽,他們借助報紙“伸張正義、獲獎無數”,真實和獨立是報紙之所以立命的根本。雖然這份工作賺不了幾個錢,副主編因為付不起房費而要與人合租,骨干調查記者因為采訪時沒有開車而受到線人的“嫌棄”。他們可以忍受清貧,唯獨當他們賴以立足的這個陣地開始動搖,不再保有它的純粹的時候,他們不能忍受,這樣變了味的報紙還值得舍棄一切身外之物投入一腔熱血嗎?
揭露真相是不是唯一的標準?
有網友評論,《先驅報》和《郵報》這兩家傳統紙媒,一家代表新聞理想,一家代表利益驅使下的媒體現狀,但是編劇想探討的主題其實要深刻很多,雖然全劇仍然有關新聞理想和新聞從業者的道德堅守,但是透過故事背后,我們能看到編劇想討論的絕不僅僅是這一個主題。
該劇不止在探討新聞價值,更是在探討新聞倫理。很多事物都有兩面性,尤其是一些行業準則,位置變了,性質也會改變。鄧肯以威逼利誘、侵犯隱私的方式,促成了一名女議員年輕時吸毒丑聞的曝光,葬送了議員的政治前途。比如球星肖恩·金斯利因為同性戀身份自殺,新人艾德得到了采訪其父母的機會,并表示是為了“表達對其的敬意”,但鄧肯認為不夠吸引人眼球,于是刊出來時,標題變成了“自殺球星父母竟然不知道其子是同性戀”。鄧肯的新聞價值觀,對艾德的價值觀造成了沖擊,但為了立足,他選擇了迎合。
這并不是一個非黑即白的世界,該劇也樂于給人呈現兩難的局面。虐童、恐襲可以被預測,但公民隱私會被侵犯;醫療事故可以被曝光,一向有為的負責人卻要引咎辭職。新聞業的存在,到底是要擁護公眾利益還是公眾興趣?兩個選項看似天然對立,但在劇中沒有將二者完全對立。媒體是否能夠在大眾的閱讀口味和新聞理想之間取得微妙的平衡?但這樣做是否又真的符合“公共利益”?“公共利益”是否真的存在?如果存在,又是什么?該劇每一集都有這樣的一個隱藏得非常深的主題。
理想,使我們敏銳,使我們孤獨
在紙媒不景氣的大環境下,有的人選擇固守新聞理念,堅持做社會的良心,有的人選擇識時務地做出妥協,迎合市場,投讀者所好。
霍莉對實習記者說的話代表了她的“新聞理想”:“這個世界已經亂成一團,可至少《先驅報》還想著要改變這個世界?!睂τ诨衾虻墓虉毯退揽?,鄧肯不乏冷嘲熱諷:“你不必總想著讓世界變好,你只需要好好生活,報道生活?!?/p>
該劇沒有把新聞人的狀態理想化?!盁o節操無底線”的《郵報》,有財團支持,員工有寬松敞亮的辦公樓,精良的辦公設備,光鮮亮麗的物質生活;堅持新聞理想的《先驅報》,則在老鼠橫行的破舊辦公樓里舉步維艱。
理想的代價總是沉重,現實中,以炒作名人秘聞、“三版女郎”為主要賣點的《太陽報》雖然飽受爭議,但一度以日發行量300多萬份而高居英國報紙銷量之首。今年7月,以“深度信源和守在門外的報道”為理念,11 次獲得普利策新聞獎的美國老牌報紙《紐約每日新聞》大幅裁員,這是繼今年《芝加哥論壇報》和《洛杉磯時報》(最終被出售)后又一家裁員的報紙?!度A盛頓郵報》援引的一組數據顯示:從本世紀初至 2016 年中,美國報紙業從業人員的數量從 42萬人降至18萬人,報紙的衰落直接導致調查新聞和問責報道的衰落,而這是一種全球化趨勢。
與《新聞編輯室》的理想主義相比,《報社》中的人物沒有總是如唐吉訶德一樣勇往直前,它對人物群像的刻畫更為豐富和細致,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堅守、脆弱的一面,是非善惡也不是絕對對立的兩面。油滑冷血的鄧肯為了請大律師爭奪兒子的撫養權而選擇聽從財閥的擺布,卻因為良心不安而放過了泄露“諧振”計劃的告密人;霍莉堅守《先驅報》的新聞理念,又在失望中跳槽去了《郵報》;《郵報》新人艾德為了選題不惜竊取霍莉的資料,最后卻因為受不了內心的愧疚和自責而辭職……而這些搖擺和懷疑正是真實人性的寫照。
劇中兩家報社的總編有一段對話。
“這個行業對人們有什么影響?”
“使我們變得敏銳,也使我們變得孤獨?!?/p>
有時候,孤獨并不可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