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珠黃

程紅

哪怕只是陪媽媽排長隊買一次促銷的雞蛋，陪爸爸吃一碗路邊攤兒上熱乎乎的牛雜，或是幫媽媽撫順滑落鬢邊的白發，拉著爸爸的手替他剪一次指甲……只要他們的“黃眼珠”閃爍出清亮亮的光澤來，孝順就不再是一句空話！

——題記

古言“三十而立，四十不惑”，當我一腳踏進40歲門坎時，居然一點兒也不情愿規規矩矩提檔升級。當然，無論我情不情愿，“人老珠黃”這個詞還是扯掉我青春尾巴上最后一小撮細羽絨，讓我有了一點點禿尾的焦慮和憂愁。

在網上搜一搜“人老珠黃”究竟有幾個意思？明白昭示：指人衰老而不被重視，就像年代久了變黃的珠子一樣不值錢。尤其比喻女子，也泛指人老了不中用。

再看醫學解釋：現代醫學認為，人的眼球表面有一層薄薄的透明膜層，叫結膜。在長期受到紫外線、粉塵等污染之后，就產生色素沉著的不良反應。色素在結膜層集聚成塊狀黃斑，從表面上看，白眼球出現微微凸起的暗黃色物質，黑眼球變得更加混濁。人類受到外界環境刺激是日積月累的，老年人更容易產生結膜色素沉著現象，因而，也就有了“人老珠黃”一說。

文字說明之后，一張眼球特寫圖片“叮咚”撞向我的心尖，眼里赫然浮現出父母日益渾濁的目光來，那“黃眼珠”真的證明他們“人老珠黃”了！心，像被鈍刀拉扯著割不利索一樣生生的痛得抽搐，夢中驚醒似的拋開我無事生憂愁的“人老珠黃”不談，為父母真正的“人老珠黃”傷感起來……

想起從小呵護我的父母，含辛茹苦撫養我們姐弟倆長大成人，剛想喘口氣歇息一下，育下一雙兒女的弟妹竟撒手人寰，呵護一雙幼小侄兒侄女的重任又落在二老的肩上。從此，沒了旅游的時間，沒了打麻將消遣的空閑，有的只是孩子的衣食冷暖，健康教育，習慣養成，瑣碎到每晚嘮叨姐弟倆洗臉刷牙洗腳，準備第二天要穿的衣服要用的學習用品，一日三餐的食材采購、烹飪，生病時的恐慌和操勞，每天的學習輔導，成績起伏的喜與憂……一切都是付出，付出，以至于來我居住地跟我小聚一下，都成了我們共同的奢望，我也只能靠反芻在小金工作時與父母歡聚的好時光來撫慰我對他們的牽掛和思念。

記得那年報了駕校，除了上班，周末要學車，時間排得滿滿當當。習慣了我周末回家的父母就難見到我，我也很想他們了。某天教練說要上路學車，正好從我家鄉經過，打了電話給爸媽，二老就早早侯在我必經的橋頭等我。未到橋頭，已遠遠看見父母風中的白發和伸長脖子張望的目光，心里一股暖流，睫毛爬滿霧氣。

我不知道他們佇立了多久，但這佇立僅僅只為了看我一眼，說一句“學車一定要注意安全，千萬要小心”而已。我知道，對于我學車，父母除了牽掛更多了一份擔憂。看見父母關切的眼神，我心靈深處最柔軟的部分被深深的戳中，盡管我年紀已不小，盡管在別人的眼中我還算能干，但于父母而言，我依然是他們的孩子，永遠長不大的小孩子，他們滿滿的愛意總是要向我傾注，他們的擔憂也無時不在，我深深的理解并真摯的感激父母給予我的這份無以回報的愛。

那一刻，真的好希望，普天下所有的父母都全身心的愛著自己的子女，普天下的子女都不辜負父母的拳拳愛子之心，并用自己的孝心和愛心無私的回報，讓他們少一份擔憂，多一份舒心。

有次端午放假，我回到鄉下陪父母過節，早上睡得正香，“咚咚”的敲門聲響起，原來是鄰居來要艾蒿。在母親的召喚下，我揉揉惺忪的眼睛，離開暖暖的被窩跟父親去園子里幫忙割艾蒿。

哎呀，本來被人攪了美夢，不大高興的心情被滿眼的青枝綠葉全給打發掉了。只見，園子里紅紅的油桃掛滿枝，水蜜桃張著粉紅的笑臉，樹上探頭探腦的冒著蘋果的小腦袋，一圃玫瑰花雖已開得接近尾聲卻依然香氣氤氳，一片筆直挺秀的艾蒿在晨風中搖曳，散發出特有的清香。

我揮動鐮刀，采割著父母的勞動成果。不一會兒，東家的小孩來了，西家的阿姨來了，剛帶了寶寶的媽咪也來了，說是端午節采的艾蒿最具藥用價值，家里有小孩特別需要。忙得我割出了一身熱汗。

看著一束一束的艾蒿被我分送給左鄰右舍，聽著大家道謝的話語，父親眉開眼笑。我忽然明白，父母不愿搬進城里，廝守這片土地的原因。他倆年復一年播種著希望，哪怕一朵玫瑰，幾支艾草。播種它們，看著它們成長并享受收獲和贈與的快樂，就是無與倫比的開心和滿足。

我們父女倆，也采割了一大束艾蒿和菖蒲高高興興的抱回家，插在窗畔門邊，屋里頓時就香氣四溢，一如我們一家芬芳的心情。

后來工作調動，離父母遠了，就很難聚在一起。今年從年初就打算帶父母出去旅游一次，但打算也就打算了一回而已，至今，我仍未排出時間來。

我有一位做企業的朋友，成天忙得國內國外滿天飛，卻隨時都能看見他在朋友圈里發布回到鄉下與父母話家常、享天倫的美好信息。我驚訝于他分配時間的能力，更驚訝于他比智商還高的情商。而我，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公務員竟然抽不出幾天時間陪伴父母，這話好像真的說不過去。

想來，該是我的自私使然。我，滿眼滿心里都是我的兒子、我的家、我的工作，而父母年近古稀的不爭事實卻被淹沒在我的一切之后，眼看著時間從指尖悄悄溜走，掐指算算，我也能數出只陪了他們幾天、做了幾件讓他們開心的事。

若沒有那顆黃眼珠圖片撞擊我的靈魂，我會想起父母嗎？我會想起他們的年齡，他們日漸佝僂的背影，他們渾濁的眼眸，他們的老態和付出嗎？我，不確定。

尤其今天，當我赫然看到四天前還在理發店遇見的一位鄰居老人辭世的訃告時，我的心跟看到那顆“黃眼珠”圖片一樣，被重撞得支離破碎。

我想，世上最大的悲哀莫過于：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突然，我那么迫切的想要停下我養家糊口、顧小家的步伐，立馬飛奔到父母的身邊，不一定能帶去金銀財寶，但一定要把那份孝心和溫暖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