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子曦
學校:湖南師大附中博才實驗中學
題記:我怕來不及,我要記住你。——謹以此文,獻給伴隨我成長的二里半與活躍在二里半記憶里的你們。
二里半于我而言,就像坐標軸上的中點,一端是我的家,一端是外婆的家。
從家順著曲曲折折的小路到二里半——媽媽上班的地方,再橫穿麓山路到老校門口,一直上坡上坡,快到盡頭的地方,便是外婆家了。我十三歲,在二里半上走走停停,兜兜轉轉也有十三個年頭了。
二里半地名的由來,大抵就是從 灣鎮到師大老校門,距離剛剛好二里半。是的,地名就是如此順手拈來,隨意而又任性。
我熟悉的二里半,是從茶山路左轉出來的雅韻琴行和莫家毛筆店開始的。
第一次去“莫家毛筆店”是跟著老媽帶著我的胎毛去做胎毛筆,老板漠漠的,看著我媽寶貝似地捧著的胎毛一臉嫌棄說怎么這么少,我媽說這娃生下來毛發就特別稀少。莫老板說可以做,但不能保證做得滿意,結果,我媽覺得老板態度倨傲,扯著我并帶著我那束屈指可數的胎毛施施然走了。
我媽那時始料未及的是,莫老板的拒絕在多年以后卻是某種意義上的成全。十二年后我弟弟出生,他隨我,出生時頭發也很少,于是我媽就把我和他的胎毛合二為一,做了一支胎毛筆,從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后來看了一些資料,莫老板是有家傳的,他是“莫家毛筆店”的第四代傳人,從1984年父母帶著他從老家益陽到二里半開店安家,至今已經三十四年了。我后來學書法雖然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但我卻經常借著買筆的名義去逛莫家毛筆店,尤其享受那滿屋墨香的感覺,好像那兒的時間也要慢些。
和莫家毛筆店相鄰的雅韻琴行常常架子鼓狂響連天,我被吸引也腦子發熱想學一門樂器。我選擇了吉他,主要因為教吉他的老師太帥,他邊彈邊唱的樣子,讓我想抱著吉他當一名流浪歌手浪跡天涯。
過了這兩家店,爬上麓山路的一段陡坡,坡的左邊挨著生命科學院的是一家賣日雜用品的百貨店,一家復印店和沙縣小吃。百貨店很大,東西塞得滿滿當當,亂七八糟,看上去毫無頭緒可言,但老板娘卻總能第一時間麻利地翻出我們所需要的東西,從15元一雙的白球鞋到800元一只的泰迪狗崽,當真是無奇不有。沙縣小吃很親民,老板和老板娘態度尤其好,老板親手包的餡兒滿是溫暖的味道,我最愛是冬天在這吃一碗熱乎乎的餛飩,瞬間滿血復活。
過了生命科學院1號樓,左拐上坡一點點便是師大菜市場,從早到晚,這是二里半人氣最火爆的地方,賣菜的、買菜的川流不息,吆喝聲、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
菜市場是我外公外婆的主戰場,每天二老起個大早,帶著買菜的拖車,敏捷地穿過魚龍混雜的菜攤子,為一家人采購全天所需的生鮮食材。當然,買回來的不僅是一車新鮮水靈的菜,更有一籮剛剛出爐的八卦,比如“甲教授家的兒子離婚了”“乙教授家的大齡女兒嫁了個老外,生了個混血兒”“前一棟的老張頭住院了”等等諸如此類,總讓熱氣騰騰的飯桌前充滿著聊不完的話題。
菜市場進門有一溜小店,賣豬腳的、賣糕點的、賣炒粉的……岳陽燒烤的茄子平攤來滿是香蔥、小米椒、蒜蓉,流油的茄肉挑釁著我的味蕾。外婆最喜歡給我買貓耳朵、芝麻餅、甜蛋糕,貨架上的小風扇總是掛著紅飄帶搖啊搖,每次路過,有點強迫癥地想把它扯下來。
菜場出來下坡是“詠紅水果店”,生意超級好,365天不打烊。老板娘精明能干,說話麻溜,動作迅速。上小學的時候,一放學到辦公室找不到我媽就找老板娘蹭電話打,老板娘和我媽熟,寵我寵得厲害,免費的橘子香蕉蘋果沒少吃她的,一路過就順走的棒棒糖和口香糖,也許是我數顆蟲牙的祖宗。
詠紅水果店旁的小小的店面換了很多個主,最開始是“七杯茶”,酷暑時倚在柜臺上東問問西指指,老板不厭其煩地回答著。每當榨好的果汁隨著長長的膠帶被包好的那一瞬間,我心里便迸發出無盡的歡喜。后來是“燒烤串串”,串串并不賣串串,而是賣麻辣燙,記憶中沒有比那更好吃的紅薯粉了。擠在小小的柜臺上吸溜吸溜地滿身熱汗,回家再打著飽嗝被外婆訓話,嘴里不合時宜地噴出熱騰騰的香氣。

再往前走一些,便是“夢幻攝影社”,從我兩歲到十三歲的證件照無一不是在那兒拍的,總是正襟危坐,偷眼瞄著兩旁明晃晃的一片,忍不住閉了閉眼,留下史上最丑的笑顏。
夢幻攝影社旁“三棵樹飯館”以門外的三棵巨大香樟得名,倒是不曾進去過,只傻傻地在門口與三棵樟樹合了個影,后來聽聞味道極好,想去品嘗,卻已是無緣了。
再往前走下幾階樓梯的旮旯窩里藏著個校園理發店,老板總是著一身黑色顯得殺氣騰騰的,掛著大金鏈像江湖上某個似曾相識的黑社會老大。剪刀卻秀氣得很,剪掉的劉海總是只有一丟丟,然后繼續被老師責令整改。第二次嬉皮笑臉說剪短了變成西瓜皮就不好看了。
二里半靠菜市場旁的那一溜復印店是新化人的天下,號稱長沙最便宜的打印店聚集地,五分錢一張的復印價格讓好多土豪都驚愕掉下巴。“師生打印社”老板人憨憨的,從小到大的作業都是他一手幫我打印的。傻乎乎地忘帶錢,他也只是爽朗地擺擺手。
過個馬路。
“慢慢的奶茶屋”店面超小,名氣卻很大,但我從未進去過,總是遙遙張望著,富有趣味的裝修風格和鬈毛大叔,在我的記憶中充滿神秘感。
“杭州小籠包”開了一年多了,我愛吃他們的海帶湯,咂著嘴看著老板揉著面粉,好不愜意。
“功夫小吃”的豆腐尤為美味,咬下去滿口都是湯汁兒,濃郁而回味無窮。
繼續往前走,“新精華眼鏡店”是最不能忽視的存在,裝修超有特色,店面前還整了塊花圃,在寸土寸金的二里半,這已經是奢侈中的奢華了。老板很潮,賣的眼鏡也很有范兒,我從小到大的游泳鏡墨鏡都是在那買的,最特別的是,店里面整了一個大魚缸,色彩艷麗的熱帶魚游來游去,五彩斑斕的活珊瑚伸著懶腰打著哈欠,煞是好看。老板究竟通過什么途徑將這些活珊瑚弄到二里半,這是我至今未想明白的問題。當然,后來眼鏡店老板易主,“新精華”變成了“鑫精華”,我也再沒進去過,此為后話。
“新精華”旁邊的“石林家菜館”生意也不錯,不過我不愛吃,感覺廚師味精當鹽撒,口味太重。同排的五金日雜店也開了有年頭了,電燈電線電扇烤火爐拖把鐵釘啥都有,為了完成從小到大奇葩的手工作業,我沒少厚著臉皮到那討電線釘子之類的小東西,老板每次笑著不收我的錢。
在一眾煙火氣十足的小店中,“芊蕙花藝”就顯得特別有情調了。心情好的時候,我會不時在那買幾朵玫瑰、雛菊或康乃馨,假裝自己也是內心豐盈有情調的淑女。
老校門口常年駐守著龐大的摩的群,基本都混了個面熟,哪個車技如何,哪個愛占便宜都心知肚明。
作為一名資深烤餅控,二里半周邊的霉干菜扣肉餅,土家醬香餅,印度飛餅,老上海烤餅以及偶爾出現的鍋馕地攤,還有只要往門口一站老板就知道我要吃兩串里脊肉加番茄醬的“糧全其美”手抓餅,所有口味都讓我嘗了個夠。但我最鐘情的還是老校門左側一家只有三四個平方的小店——北方烤餅,吃甜的還是咸的,我總是糾結于此。而老媽則常常穿梭于二里半的一眾美味粉店中,為吃扁粉還是吃圓粉左右為難。
“向博士包子店”前的排隊長龍也是二里半的一道特色風景線,只是我常常排到一半就沒有耐心地去別處覓食了。
而二里半的黃燜雞米飯、醉骨氣、熊貓餐廳,我總是遠遠眺望著想去試試,現在常常懊惱十三年來沒有為它們留步。
再往前走是郵局,媽媽常帶我來寄信,小時候我連柜臺都夠不上,全靠媽媽抱著瞅瞅郵局的阿姨,后來下巴可以擱到柜臺上了,好奇地擺弄著長長扭扭的栓筆繩子。現在,我已經和媽媽一樣高了。阿姨能干會推銷,哄得我媽把1992年到2016年所有的猴年套票都買了,畢竟,咱家有兩只猴啊。
郵局旁的小報刊亭也是我經常光顧的地方。
“意林·小淑女”有沒有到貨啦,老板。來了,來了。然后老板笑嘻嘻地給我拿,又來禮品了,項鏈,哈哈哈謝謝老板。常常我都會被粉紅的少女心弄得雀躍不已。
在二里半溫情的目光下,咿呀學語的蒙童跌跌撞撞地往幼兒園瘋跑;內向的小女孩躲在媽媽的雨傘下哼哼唧唧發著起床氣;背著吉他的少女在生命科學院前急吼吼地去吃麻辣燙……
故事,到這里,不得不畫上句號了。
2018年3月,隨著挖掘機轟鳴聲中的師大郵局轟然倒地,二里半周邊的整體拆遷正式告一段落。
圖紙中重建的二里半是美麗的、宏偉的、整潔的、干凈的,只是,已然不是陪伴我成長的二里半了,那些活色生香的畫面,生機勃勃的場景,記憶深刻的人、事、物,終究會遺失在二里半重建的鋼筋水泥里,慢慢地,變得含混不清了。
然,
最親不過二里半。
點評:讀完此文,眼前一亮,感嘆作者高超的文字駕馭能力。文學創作中許多的技巧,在這里能夠很好地呈現。寫人、描景、敘事、記物,幾乎是水到渠成,讓人從中讀出親切,讀出脈脈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