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記憶

滕海川

我愿是一株百合，站在故鄉的峭壁上，靜守這座城，仰望天宇，感受故鄉蒼穹那束明亮，讓的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傾情而癡狂。

——題記

故鄉，那片綠綠的青紗帳

我的故鄉是白水江畔的九寨溝縣，《故鄉的原風景》把零散的童年記憶演奏成一幅美麗的畫卷：夏日的陽光照著大地，照射著那片綠綠的青紗帳，如海面泛起的粼粼波紋閃著點點金光。一陣風過，那片綠綠的青紗帳隨風起伏，似海浪般向遠處漾開去，田邊的農舍在起伏的綠浪中時隱時現，如夢似幻。

每年麥收過后，鄉親們就用古老的二牛抬杠的方式耕地了。耕作時，兩牛相距約七八尺，中間橫抬一“杠”，“杠”后接續轅犁。一人在前牽牛一人在后扶持犁把。只見二牛奮蹄向前，瞬間，浪花般黑亮的泥土呈現在眼前。鄉親犁地時吆喝著耕牛，吆喝聲如山歌高亢悠揚，傳向山外，把一群正在地里覓食麥粒的麻雀驚起，撲棱棱飛向晴空，這景象雖沒有“一行白鷺上青天”那么富有詩情畫意，但也是生機勃勃，靈動美好。

每天上學放學，都行走在那片青紗帳邊的小路上，看著它發芽了，長高了，齊腰了，變成青紗帳了。

夏日的夜晚，坐在院子里的小木棚頂上，看著罩在月色下的青紗帳閃動著銀光。晚風拂過，蟋蟀的彈唱，紡織娘的“賽歌會”和著由遠而近，由近及遠的葉子沙沙聲，為寧靜的夜晚增添了幾分神秘色彩。聆聽這種音樂，給人帶來幾分遐想，令人心曠神往。

最后悔的是沒在玉米飽滿的時候悄悄掰兩根棒子躲到沒人的角落吃一頓香噴噴的烤玉米。若那時有一次這樣的冒險，如今便多了一段驚心動魄令人回味無窮的故事。

秋天，那片只剩一片玉米桿的青紗帳成了伙伴們的樂園：有的揮動鐮刀，把那一尺多長的玉米桿砍下來；有的徒手揪住玉米桿不停轉動，硬生生把玉米桿拽下來；還有的干脆直接把嘴湊到玉米桿上品嘗味道，不甜就直接丟棄……地里隨處閃動著伙伴們小鳥般歡快的身影，歡聲笑語飄向遠方。

能干的伙伴往往抱一大捆玉米桿回家與全家人分享收獲的快樂。雖然玉米桿的味道寡淡還略帶酸溜溜的味兒，雖然玉米桿的硬皮割得嘴角生疼，可依然不能阻止伙伴們每天奔赴玉米地的熱情，那幾天伙伴們從玉米地獲取了無盡的快樂。

故鄉的味兒

北島的《北京的味兒》一文讓我忍俊不禁，孩子總那么有童真，無論在怎樣的環境里都能從吃食里找到樂趣。

這種情緒不停蔓延開來，讓我不由得想到故鄉，想起故鄉的味兒。

小的時候，故鄉是窮鄉僻壤，能留在記憶中的吃食便是當地食品廠生產的糖塊兒、桃酥以及特產柿子了。

說是糖塊兒，其實就是不知用什么為原料熬成的糖疙瘩，灰白的如桃核般大小，連包裹的糖紙都沒有，這些糖疙瘩被裝在瓶子里，遠遠看去就像裝滿的一瓶大蒜，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便是孩子們的美食了。

更可怕的是桃酥，干巴得沒有一點油氣，咬一口竄得滿嘴都是面渣子，粗拉拉得讓人難以下咽，所以桃酥也沒給我留下好印象。

忘不了的便是故鄉的柿子了。

每到收獲的時節，老鄉便把還是硬邦邦的柿子摘下來，在蒂部挖出一個酒盅般大小的坑兒，再往坑兒里填上自制的酒糟子，捂一段時間后吃起來甜甜脆脆還飄著淡淡的酒香，現在想起那味兒都醉了。

熟透的柿子軟得讓你拿不起來，用手掐住皮，如蟬翼般透明的皮兒伴著嘶嘶的聲響過后，鮮亮的瓤兒呈現在眼前，迫不及待地嘬一口，冰涼甜滑瞬時溢滿唇齒間，這時顧不得許多，整個臉都埋在柿子上，往往是吃完柿子自己也變成了花臉貓。

柿餅是我最難忘的故鄉味兒，那富有彈性糯糯甜甜的感覺深深刻在記憶中，以致后來無論吃哪里出產的柿餅，味蕾就會挑剔地把信息傳達給大腦：怎能與故鄉的柿餅相提并論？

故鄉的小伙伴

“嘎拉哈”是北方小女孩的玩具，是羊或豬的膝蓋骨，而且只有后腿有，共有四個面，以四個為一副。再用花布縫出一個沙包，里面裝上糧食或粗砂，使沙包有重量。因為周圍很多是北方人，所以在地處南方的故鄉玩“嘎拉哈”就顯得別具一格。

游戲時，先把小沙包拋到空中，然后迅速把炕上的“嘎拉哈”改變方向，然后手腳利落地接下掉下來的沙包。這樣循環往復，直到炕上所有的“嘎拉哈“一一都改過四個方向為止。

抓“嘎拉哈”是斷不可在桌上玩的，桌子會受不了骨頭的撞擊變得坑坑洼洼，結局當然是被淹沒在無休止的罵聲里。

一次，我和小伙伴到鋪炕席的同學家抓“嘎拉哈”，炕席上的毛刺錐得手生疼，但我們已經顧不了那么多，沉浸在“嘎拉哈”不停翻轉，沙包翻飛的快樂中。突然，一聲正宗川腔的怒吼傳入耳膜：“抓嘎拉哈兒，嘎拉哈兒，抓你媽的野老漢兒。”吼聲剛落，一個兇神惡煞的身影已經出現在門口。一陣愣神之后我和小伙伴如一群受驚的兔子瞬間竄得沒了蹤影，到現在為止我都沒弄清楚是誰的爸爸。

當時只覺得此爸太兇，可后來每每回憶起這一場景就會啞然失笑，此爸太有創意，罵人都是如此合轍押韻，如順口溜般，難怪讓人記憶猶新，哈哈哈……

醉在故鄉雪花飄飛時

輕歌曼舞、飄飄灑灑的雪花碰到指尖瞬間融化，一絲涼意浸入心底，像在告訴我故鄉也正是雪花飄飛時。

雪花簌簌落下，似天籟又似對我輕輕耳語：化成雪花吧，伴你遠行回故鄉。

我隨云兒在空中徜徉，滿懷期盼飛回魂牽夢縈的地方。

故鄉的小河旁，門前的蝴蝶花冰清玉潔，戴在小女孩頭上的蝴蝶花依然美麗。我不顧一切撲向小河變成水滴，小河帶著我的思念依然輕唱老歌向遠方流去。

故鄉的木格窗外，群星璀璨月亮依然掛在晴空，去尋找未來的少年。我不顧一切撲向木格窗變成冰凌花，在雪花飛舞的寒冬里等待尋夢的少年歸來。

雪花在無邊的世界里紛紛揚揚就像滿城的飛絮，撲向大地親吻故鄉的山山水水，唇雖涼，心卻暖，情更濃。故鄉承載了我童年的快樂，少年的煩惱，青春的夢想，把我的時光記載。

離開前，覺得故鄉是窮鄉僻壤，恨不得早早插上翅膀快快離開。有一天真的實現了夢想，滿懷竊喜，心想：再也不會回來。和小伙伴們如蒲公英般飄飛向遠方時沒有留戀，沒有告別，以為自己飄去的就是最美的地方，覺得自己就能成為最美的風景。

可是，三十年過去，心中揮不去的卻是濃濃的故鄉情。故鄉被皚皚白雪裝飾成粉妝玉砌的世界，那一草一木、一花一樹在記憶深處越發清晰，其實是花草無情人有情，最美是故鄉。

因為有情，故鄉的那棵參天大樹、那立于山頂的紅色廟宇、那常縈繞于耳畔的故鄉小調……時時在夢中出現。雖然物是人非，但感覺親近、美好。“自在飛花輕似夢”見雪花飄飛，心中悠起的是雪霧蒼茫中無際的思鄉之緒。

因為有情，常把兒時的伙伴掛記于心。雖然三十年過去容顏盡改，但仍覺親切、溫暖。故鄉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樹能印在記憶深處越發清晰。每一片風景雖被雪花覆蓋但晶瑩的世界是永恒不變的思鄉情懷。

最美是故鄉，月是故鄉明，清冷的月色映襯著冰雪中的故鄉如夢似幻。銀裝素裹的冬天令人醉，我的心醉在故鄉雪花飄飛時。

故鄉的百合開在我心中

初夏時節，穿行于岷江河谷，在美景間流連，不經意看到峽谷懸崖峭壁上的點點白色花兒，剛開始并沒在意，可每每一抬頭就能觸及花兒的身影，于是駐足欣賞，驚喜地發現她竟是記憶中的百合花。

歲月流逝，許多塵封于記憶中的往事本如一泓潭水不曾在心中泛起一絲漣漪，可微風中搖曳生姿的百合卻像溫暖的手輕撫心扉，于是，往事如小溪般在心中靜靜流淌……

每年初夏，白水江邊漫山遍野開滿百合花。和小伙伴采摘百合抱回家。四處尋覓，找到一個玻璃瓶如獲至寶，因為舍不得，所以想把所有采回的花兒都插到瓶里，以致瓶子承受不了花兒的重量，結果只能忍痛割愛，不情愿地抽出幾枝花兒。

百合花瓣潔白花蕊嫩黃，美得高貴典雅，散發出濃濃的香味令人如癡如醉。第二天一大早醒來暈暈乎乎的，后來才知道百合香味太濃才引發“夜深香滿屋，最是酒醒時”的感覺。

百合又一次喚起我的鄉情，夢里一次次回故鄉，一次次懷抱百合與她相擁。一個人一生中有什么可以如此總入夢？原來故鄉的百合已靜靜地開放在我心中。

望眼欲穿的假期來臨已是盛夏，迫不及待回到故鄉，卻尋不到百合的蹤影，只有路邊的“紅姑娘”在枝頭掛滿紅紅的小燈籠歡迎久別故里的我。

來不及歇息，便馬不停蹄地和同學尋找家的蹤跡，可世事變遷，物是人非，心中不免淡淡悵然。同學見此，說：“走，我知道一個好去處，那里一定能確定你家在哪兒。”和同學沿著并不寬闊的曲曲彎彎的水泥路，來到九寨溝第四小學的后面，站在半山腰上，眺望對面山，一條泄洪溝赫然呈現在眼前，我頓時興奮起來：“泄洪溝對著下來的壩子就是我家。”確定了家的位置，于是和同學在故鄉的土地上游走，尋找曾經的學校，尋找曾經的足跡，尋找曾經的一切……

我沉浸在回故鄉的幸福與喜悅里，但總無法不摻進一些淡淡的憂傷，就像那隨著云霧襲來的，若有若無的百合的花香一樣。

在故鄉短暫停留的時間里，穿行在故鄉的大街小巷，聽著不變的鄉音，品著熟悉的味道，看著家鄉翻天覆地的變化。聞名遐邇的九寨溝更美，地處川西北邊緣的故鄉小城更是在5.12地震后煥發青春，如百合般美麗依舊。

離別時，汽車載走了我的身體，可是心卻留在了故鄉。此時此刻，我終于理解了艾青《我愛這土地》中的詩句：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

故鄉，令我千回百轉，傾情而癡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