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心草Flora
我聽說,每個男孩子的生命中都會出現一段水逆。就像電視里的英雄奧特曼終究會打倒小怪獸,這似乎也是漫漫人生路上某種不可避免的命中注定。只有遇見過,才會懂得,才會煥然一新,脫骨重生。
那一年,我十八歲。在大人們眼里,我是青春期超長的“熊孩子”,但在同學們心中,我卻是學校里盛氣凌人的“小霸王”,也是他們的“老大”。我每天插科打諢,逃課掛科,帶著一些“兄弟”騎著單車,不遠百里去城北另一所職業技術學校,尋釁生事。老師們都頭痛得要命,每每看見我,都是一聲“爛泥扶不上墻”的哀嘆。
但我卻不以為意,那時候,我癡迷一部叫《古惑仔》的港劇。那里面所描繪的江湖世界,成了彼時我幼小心靈中對成人社會的全部幻想。我尤其喜歡其中一個綽號叫“山雞”的人物,為人英勇、有情有義。我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變成像他那樣的人。
直到我遇見了呂老師。
呂老師是我大二那年,學校新招聘來的實習老師。她第一次出現在同學們面前時,班里幾個牛高馬大的男同學幾乎都笑趴下了。她一米六五左右的個子,穿著普通的T恤、運動褲,扎著一條清爽的馬尾,遠遠望去,也不過二十出頭的樣子,憑什么來管我們警校這群鐵骨錚錚的熱血男子漢。
只見“貓仔”一臉壞笑地湊到我耳邊,低聲說:“王老大,我們要不要給呂老師來一個下馬威?”
于是,在眾人七嘴八舌的慫恿下,我得意洋洋地站出了隊列,目光向四周一掃,清了清嗓子,狂妄地看著她,挑釁道:“呂老師,你敢不敢跟我比試比試跆拳道?”
呂老師是不是對我云淡風輕地笑了笑,我已記不真切。我只知道,開場不到五分鐘,在同學們熱烈的喧嘩聲中,呂老師不費吹灰之力便把我死死地扣在了地下。地板上好涼,不一會兒,我的臉上就浮現出烏青的一塊。
我擺出一張生無可戀的臉。這下丟人,可丟大發了。
我與呂老師的梁子算是正式結下了。
兩個月后,學校安排我們這界警校生外出實習。偌大的學院里,居然沒有一個老師愿意帶我。我眼睜睜地看著班里其他同學背起行囊,一個個離開,卻只剩下我一人被孤零零地留在教室。
“有什么了不起?!蔽亦洁熘?,轉過頭去,卻見呂老師正站在我身后。夕陽拉長她的身影,跳躍閃爍。她本也是新晉來實習的老師,因此還沒有資格帶學生。
只見她緩緩向我走來,語重心長地說:“王率,其實我覺得你這個孩子本質并不壞。”
仿佛被什么東西戳中了內心,我抬起頭來看著她的眼睛。那里面有的,盡是一片赤誠與真心。是啊,我還沒有膽量變得那么壞。我爸爸向來威武霸道,我的人生從小就被他規劃好了,甚至來不及說一聲“不”。而我現在所做的一切,無非是想向他反抗,向他示威。
她哪里會懂。
呂老師與我不同,她的父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她跟媽媽兩人每天傍晚都在長鋼一中門口擺攤,賣些豆腐、涼粉之類的小食,還常常受到地痞、流氓的欺負。因此,她從小就立志當警察。
從警校畢業那年,她投了無數簡歷,可每一封都石沉大海。因為她太瘦、太弱了,沒有一個公安局肯收她。無奈之下,她媽媽只得托人在警校幫她找了份實習老師的工作。
誰知,她剛一入職,便遇上了我。
萬眾期待的第二個學期,很快就到了。
近段時間,我的表現一直不錯。老師們備感欣慰,于是給我派發了一個自行車盜竊團伙的案子。我對待工作也格外用心,每天廢寢忘食地蹲點、追蹤、打標記、分析案情。
不知不覺三個月過去了。
最后,經過全體同仁的不懈努力,我們一舉破獲了這個盜竊團伙。開表彰大會的那天,我特別興奮。我手捧獎章,狂奔在校園無盡的林蔭路上,一邊哼著小曲,一邊愉快地暢想。我能有現在的成績都是因為呂老師,我一定要請她吃一頓大餐。
但誰知,她的寢室卻已是人去樓空。
一年后,我順利畢業了。因為成績優異,我被全市最好的公安局錄取了。第一天上班,我容光煥發,撫摸著嶄新的警徽和警服。誰能想到,在不久前,它們還是我在這世界上最厭惡的東西呢。
多虧了呂老師。
可她又在哪兒呢?
二十四歲那年,我晉升為二級警司。有一天在執行任務的時候,我意外地去了母校背后美食一條街里的一家甜品店。
我又一次見到了呂老師。原來這么多年,她一直都在與我近在咫尺的地方,從未離去。
后來,我聽人說,當年在最終確定教師名額的環節,呂老師被其他競爭者打敗了。其實她的實習表現已經非常好,但終究由于太過年輕,被學校拒之門外。
表彰大會那天,她在我的課桌里留了一封信:“王率,我不在的日子,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要成為這個世界上最有志氣的少年。”
可是,為什么就不能等我回來呢?
呂老師是天底下最好的老師,付出了全部的心血,只為喚我這只叛逆的羔羊迷途知返,而我甚至沒有機會對她說一聲“謝謝”。
所以,就不要去打擾她平淡的生活吧。我暗自在心底記下了那間甜品店的名字:鏗鏘玫瑰——這恐怕是呂老師畢生的夢想吧。一回頭,只見她飄逸的波西米亞長裙迎風飛起,映襯著她嬌艷如花的笑顏,格外燦爛。
我將永生永世,銘記于心。
(作者系四川大學2016級廣播影視文藝學專業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