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來的云頭雨線

胡文捷

比起人生中的等待，自然中的等待也同樣給人千萬種滋味。在云層堆積的屋檐下等一場遲遲不來的雨，心中總會涌起難耐的情緒。

有人慶幸自己出門時帶了把傘，于是得意地望著身邊憂慮地望著云天的行人，暗自贊嘆自己的先見之明。比起雨的滋潤，他也許更期待急雨之中他異于常人的悠閑之態。他比其他人要更渴望這一場雨，期待著雨來之時，別人手忙腳亂、抱頭鼠竄、風度全無，唯獨只有他持著一把傘，在雨中漫步，好像是全天下第一鎮靜與獨樂的人。由是，等待雨來的心情變得微妙起來，與其說等雨，不如說在等一場沒有成本的獨幕秀，在人來人往、時間匆忙之中，尋找一絲不同尋常的小樂趣。因為等待雨來，有了枯燥生活之外的別樣趣味。

也有人增添了許多憂思，按部就班的日常生活因為這場還沒有發生、卻時時刻刻都可能降臨的雨打亂了陣腳：穿的鞋不能沾水、穿的衣服不適合在雨中奔跑、不想濕漉漉地坐地鐵公交和其他帶著水汽的人擠在一起、也不想讓雨水弄濕了家里的地板，就像憂心天塌下來砸到自己的古人一樣，他們開始為尚未發生的事情感到憂心忡忡。這場不知何時會來的雨，就像緊緊追在身后的捉弄人的小惡魔，如果被它追上就會把自己搞得一塌糊涂，于是恨著這場雨會帶來的不太樂觀的未來，不知不覺中加快了腳步，希望自己能夠甩開捉弄命運的惡魔。

而雨之多情，總會勾人心魄，讓他們想起了故鄉之雨。在背井離鄉的歲月里，他們想起了多年前的村莊，牧人手里撐著長長的竹竿，趕著鴨群，在彎曲的溪流間不斷前行。那時看到了雨也不會擔心淋濕，雨更像是一場洗禮，期待雨后甘霖，期待暢快的雨水與雨后清新的泥土氣息。不同于鋼筋塵土城市里十平米的蝸居，那廣袤的大地與地平線上漫長的云頭才是家的樣子。

自然之變的特殊在于不只是人類會對它的存在緊張，生物也因之有了改變。蜻蜓低飛，鳥獸匆匆，對它們來說，沒有科技預測雨期，可是經過淘汰與進化的生物體卻總能敏銳地體察到即將發生的自然變化。“鴿群帶著低弱的笛聲在微風里劃一個圈子”，“干裂的大地和樹根也早已期待著雨”，“遠來的鷹隼仿佛帶著怒憤”，它們都感受到了雨之將近，回憶著雨中的種種，或者是歡樂的嬉戲，或者是不快的逃脫，這場未來的雨也同樣給它們帶來了情緒上的波動，高飛的鷹隼鳴叫起來，“如同一個巨大的心的呼號，或是在黑暗里尋找伴侶的叫喚”。

于是，很多被塵封在記憶深處的東西都蘇醒了。雨滴落在樹葉上是全然不同于落在汽車頂的聲音的。車頂的聲音枯燥乏味，樹葉上的雨卻更像是一首歌，彈跳的聲響是自然之物相互打招呼的聲音。舉著一把巨大的芭蕉葉穿梭在鄉野間，萬事萬物是那么清新可愛，云頭中竟然漏出了一絲光線，運氣好時會遇到燦爛的太陽雨。這些伴隨著雨的前來所浮現出的回憶是那么甜美，又太過遙遠，好像不曾屬于記憶的主人一樣。這才恍然發現，原來時光已經相去甚遠，前路漫長，我們走得太遠，甚至連回憶的觸角都顯得生疏了。于是這沒有到來的雨又給了人更多的情愫，人們開始追懷，開始渴望，希望“一點雨聲的幽涼滴到我憔悴的夢，也許會長成一樹圓圓的綠陰來復蔭我自己”。

雨前情態種種，一場未至的雨中搭起了眾人眾物參與的布景，我們都在遲來的云頭雨線里把玩著自己的心思。恍然之中抬起頭來，云頭壓得那么低，雨水早已蠢蠢欲動，可是它依舊沒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