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半仙與小喬

孫麗麗

海半仙這天釀酒歸來，望著西邊好看的晚霞，嘴里哼起了小曲，一副滋潤的神態(tài)。走著走著，海半仙的小曲突然停下了，因?yàn)樗娨粋€(gè)姑娘，姑娘發(fā)絲凌亂，目光空洞如盲人，在漸近漸濃的黃昏暗影里，一個(gè)人怔怔地走向橋下的河堤，然后又走向水中，河水已淹沒了她的大半截身子。

海半仙慌得把釀酒的工具往橋邊一丟，像一陣風(fēng)般跑到河邊，又像魚一樣游向姑娘。海半仙一把拉住姑娘的衣衫，說，姑娘，何事想不開？姑娘臉上掛著淚，身子依然擰著往河里走，海半仙窮盡力氣總算把姑娘拽上了岸。

姑娘叫小喬，只見小喬哭得如一場梨花雨，紛紛揚(yáng)揚(yáng)。小喬說她的未婚夫是一個(gè)裁縫，小裁縫說秋后娶她，可是夏天還沒開始，小裁縫就跟一個(gè)大戶人家的小姐私奔了。那小姐總有做不完的衣料，所以經(jīng)常光顧小裁縫的店鋪。小裁縫用尺子熟練地為小姐量肩寬，量胸圍，量腰圍……小裁縫的手在小姐身上游走，小姐有麻酥酥的感覺。然后小裁縫一雙靈巧的手，像一尾魚一樣把一塊完整的布料剪得七零八落，合在一起，就是一件曼妙的衣裙。小姐是寂寞的閨中小姐，一來二去，小姐愛上了裁縫。

起初小裁縫有意無意地躲避著小姐，他知道大戶人家的小姐是惹不起的，也不敢生造次之心。有一天小裁縫病了，高燒總是不退，像洪水一樣將他淹沒。看到小裁縫蒼白俊氣的臉，小姐眼淚汪汪，忙請來家里的醫(yī)生，并熬了一鍋老母雞湯為小裁縫送來。吃了幾服藥，小裁縫漸漸有所好轉(zhuǎn)，小姐坐在小裁縫床前，她纖細(xì)的身影罩在半明半暗光線里，小裁縫忽然有一種感動，小裁縫把小姐的玉手握在手心，就這樣兩顆心連在了一起。

老爺知道小姐的事時(shí)，小姐已同小裁縫愛得如揉在一起的泥，老爺當(dāng)然不會同意這門不當(dāng)戶不對的婚事。兩人唯有私奔，他們商量好在一個(gè)夜黑風(fēng)高的深夜私奔，兩人像兩滴墨汁一樣消失在黑夜里，這讓老爺氣得在府里像困獸一樣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小喬是喜歡小裁縫的，小喬一見小裁縫就臉紅，那是害羞，因?yàn)樾〔每p有一雙如深潭般好看的眼睛。小喬與小裁縫訂過婚，訂過婚的女人若沒人娶，就像被遺棄的破手絹，是嫁不出去的。小喬覺得自己無臉見人，在房里待了三天三夜，也想了三天三夜，小喬決定投河自盡。不過，小喬只是裝作平靜地對娘說，出去走走。

小喬被海半仙救回了家。海半仙說，小喬，我不嫌棄你，我釀酒正缺下手，你就做我的下手吧。小喬一臉愁兮兮，什么也不說，只是默默地幫著海半仙曬高粱，幫著燒火蒸煮高粱，幫著洗衣做飯，小喬的身影變得忙碌。可小喬閑下來時(shí)，目光總是在遠(yuǎn)方，仿佛遠(yuǎn)方有她丟失的東西，小喬眼神總是憂傷的，憂傷的小喬看上去更楚楚動人。

海半仙把釀好的同山燒，倒上一杯遞給小喬說，喝了這酒保證你會成為神仙，什么憂愁也沒有了。酒散發(fā)出一股醉人的清香，清洌的酒像小裁縫的眼睛，于是小喬學(xué)會了喝酒，有酒的日子果然快樂多了，小喬還喜歡上跟海半仙學(xué)釀酒，她喜歡裝模作樣地趴在酒缸上，聽汩汩出酒的美妙聲音，這時(shí)會跑出一股誘人的酒香，讓小喬格外興奮。

海半仙說，小喬你嫁給我吧，我不會跟人私奔，我會真心待你好。小喬一句話也不說，只是待在屋子里，一杯一杯地給自己倒酒喝，有時(shí)索性也不倒了，抱起酒壇來直接喝，把自己喝得癱在地上，每次都是海半仙把她抱到床上。小喬清晨醒來，小鳥在窗前歡叫，又是一個(gè)美好的早晨，小喬想了想對院子里正在掃地的海半仙說，我嫁給你。海半仙驚喜得掃帚掉在地上，砸得腳生疼。海半仙說下個(gè)月，我?guī)闳ミh(yuǎn)方，遠(yuǎn)方就是遠(yuǎn)方，有你做夢也看不到的東西。小喬又把目光像風(fēng)箏一樣投向了遠(yuǎn)方，遠(yuǎn)方似乎有她牽掛的人。

小裁縫不知為什么輾轉(zhuǎn)回來了，小姐卻沒和他在一起，小姐回到了府上。老爺躺在椅榻上不停抽著大煙，煙霧繚繞間，老爺講話了，老爺講起話來有點(diǎn)嘶啞。老爺說，你自小嬌氣慣了，我知道你跟小裁縫受不了奔波的苦生活。小姐跟小裁縫水深火熱地過了一些日子，陌生地方小裁縫生意不好做，三頓飯都成了問題，小姐越來越后悔自己的私奔，她仿佛看到大火過后一地的灰燼。小姐開始有小姐的脾氣了，抱怨起小裁縫，時(shí)間一長，兩人忍不住地爭吵。在一次大吵過后，小姐決定回到府上過自己的小姐生活。

小裁縫回來的消息，小喬聽說后，一夜沒合眼，天亮?xí)r，小喬在鏡中看到自己發(fā)黑的眼圈。小喬本來想和海半仙一起過余下的日子，畢竟余下的日子是海半仙給的。但是小裁縫一回來，小喬的心又追著小裁縫走了。海半仙看出了小喬恍惚的眼神，海半仙說，小裁縫回來了，你的心不在這兒了，我只留你的人也沒啥意思。

小喬感恩海半仙，小喬挎上包袱走了。海半仙說，我們準(zhǔn)備結(jié)婚用的十壇同山燒，你帶走吧！海半仙把小喬送到船上，把十壇同山燒送到船上。小喬含著淚說，海半仙，你做我哥吧。海半仙沒有說話，這時(shí)一場雨飄來，打濕了兩人的衣衫，打濕了兩人的臉，海半仙臉上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

選自《天池》201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