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婷


長久以來,美國的槍殺案件頻發,槍支暴力泛濫。這與美國的槍支持有數量有直接的關聯。美國犯罪預防研究中心在2015年的調查中顯示,美國現有的隱蔽持槍許可(即在公共場合隨身隱蔽攜帶上膛手槍的許可——編者注)就有1280萬份。詹姆斯·雷默(James Ramer)的攝影作品《合格者》(Qualifiers)將阿肯色州500多位獲得隱蔽持槍證的射擊者的測試靶紙展示了出來,每一張靶都代表了一個能在公共場合攜帶槍支的個體。
在這一觀念性攝影項目中,雷默通過直接審視持槍許可過程中的主要構件,呈現出美國的槍支持有狀況。這些射擊靶證明了射擊者的水準,是隱蔽持槍許可考試中唯一的可量化文件。通過仔細觀察這些槍靶,我們不僅能看到射擊者的水平、槍的口徑,還能判斷射手的手眼配合能力、肌肉力量和協調度等,也能從靶紙上分辨出不同的力量、速度、樣式和分布疏密。但這些數量龐大的射擊文件,又會引發觀眾思考更多的問題:什么人真正擁有攜帶武器的權利?種族對持槍權利有什么影響?政治和商業在推動恐懼文化與“個人軍備競賽”中起到了什么作用?這些問題直接表明了當代美國文化和人們的自我認知。
詹姆斯·雷默是一位藝術家、教師,也是一位策展人。目前,他在紐約帕森斯設計學院任教,并擔任該校攝影藝術碩士課程的主任。他的作品涉及攝影、視頻、雕塑和裝置藝術,曾在世界各地展出。
你是怎么開始從事攝影藝術的?
詹姆斯·雷默:我在美國田納西州孟菲斯附近的一個農村地區長大。在農村,并不容易接觸到藝術,那時我確實不知道藝術可以作為一種職業。不過,我一直都在為自己畫畫和拍照。大學時我有機會見到一位從紐約市來學校訪問的藝術家,跟他交談后,我決定嘗試將藝術作為一種職業。所以,我離開商學院后不久便去讀藝術學校了。
攝影對你來說是否是一種對社會的批判方式,你的靈感來自哪里?
詹姆斯·雷默:我作品的主題都是自己不甚理解的問題。我所有的作品都包含某種批判性。《合格者》這組作品中包含的批判性可能更為直接。通過創作,我可以對那些尚未被理解或充分考慮的復雜問題進行充分的思考。我喜歡從方法出發,也就是說,我選擇的主題決定了作品的結果和形式,而風格與媒介并不是重點。我對很多主題都很感興趣,這種工作方法讓我能夠更廣泛地探索自己感興趣的事物。
《合格者》是如何開始的?你期望觀眾從中看到什么,產生何種感受,引發怎樣的思考?
詹姆斯·雷默:這組作品是從2015年底開始拍攝的。當時我遇到了一位美國南方的射擊教練。我們談到他的工作,以及他對槍支及其社會作用的理解。他的很多觀點都與我相左。這件事以及我對美國槍支暴力泛濫問題的興趣令我開始思考。我意識到槍支問題在美國是非常復雜的。關于槍支,可以提出很多問題,比如:如果槍支可以保障安全,那么為什么我們卻變得更不安全了?又或者,關于槍支的討論其實不是在討論槍支,而是關于某種更深層次的恐懼?
我不希望觀眾得到任何確定的看法,但我期待這組作品會激發問題,讓觀眾思考自己對這個問題的感受與認識。這組作品的意義就是引發思考。
這組作品的創作過程是怎樣的,在位置排列上有沒有什么順序?
詹姆斯·雷默:我認為復制的方法對作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槍靶以這樣的方式被呈現出來并迫使觀者思考,這是槍靶物件本身所無法做到的。這些照片迫使你以不同的方式來看待它們。它們成了證明文件。也許觀眾的第一反應會問:為什么這位藝術家要向我展示這些物件?然后又會問:為什么會有這么多,這些物件的功能又是什么?
掃描靶紙會更為容易,但我的掃描儀不夠大,所以我把靶紙放在翻拍臺上用中畫幅數碼相機進行拍攝。在排列順序上我有一些形式上的考慮。由于靶紙老化,顏色上有些差異,當然彈孔的構成也各不相同。我只想保持視覺上的平衡。排列中真正的形式問題是這些數字和不斷的重復表明這是一個仍然存在的問題。
這些靶紙上的彈孔很有意思,不同的射手有不同的射擊風格。這些合格者們看起來都是不錯的射手,你認為這些彈孔中隱藏著什么樣的信息?
詹姆斯·雷默:標靶是射擊者在獲得隱蔽持槍許可過程中的唯一可量化文件,用來證明其射擊水準。在仔細查看這些文件后,我們可以確定很多事情。首先是射手能夠擊中標靶嗎?我們還可以辨別出所用武器的口徑。此外,這些文檔還表明了槍手的注意力、手眼配合能力、肌肉力量和協調度,等等。另外,從這些掌握了射擊技術的人留下的標記上,我們還能看出力量、速度、樣式和分布疏密等方面的美感。
但是,當我們意識到有越來越多人想要獲得這份證明時,這些彈孔又反映出很多其他的問題,涉及到當代社會文化的建構以及人們對自我的認知。
在美國,槍支是非常有爭議的話題,一方面擁有槍支意味著安全,但另一方面槍支又對公眾安全構成巨大威脅。你怎么看待槍支管制?
詹姆斯·雷默:我感興趣的正是這種安全與危險之間的二元對立。美國人口占全世界的4%,卻擁有全世界40%以上的槍支。這不是一個理性的數字,所以需要充分思考才能理解槍支在社會中的真正功能。美國人心理中的哪種因素導致了這種情況?自從我這個項目開始以來,已經發生了十多次大規模槍擊事件。隨著槍支數量和暴力事件的不斷增加,槍支暴力肆虐,社會需要改變,可能需要新的槍支法規,但改變現狀絕不僅僅只依靠法律。這是一個非常復雜的難題。
在創作過程中,你有什么有趣、難忘的經歷,遇到過什么困難?
詹姆斯·雷默:獲取這些標靶的過程并不容易,需要經過一定的法律程序,不屬于容易獲得的公開信息。另外,你可以看到那些合格者和教練的姓名被涂改過。我必須這樣做,因為得保護那些有資格的攜槍者和教練的隱私。
《合格者》這組作品與你的其他作品之間有什么關聯?
詹姆斯·雷默:不管我選擇的主題是什么,采用了哪種形式,我的作品都在探討感知及其機制,以及這些系統如何影響我們對世界的看法。我試圖用作品引發思考,用意想不到的方式使用攝影媒介,并挑戰我們對周遭世界的固有理解。我尋求的是不一樣的視角。在最近的一組作品《異域》(Alien)中,我探討了影像視覺的概念和用相機觀看的過程。以攝影調查為出發點,“異域”超越了熟悉景象的界限。那些圖像用或真實或想象的遠古景觀,來探索異域、陌生和無法解釋的現象。在這種不熟悉的景觀中,尺度發生變化與延展,可感知的色彩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折射開來,上下顛倒,過去揭示了現在。
你的藝術創作和教學、策展之間有什么關聯?如何在這些角色中平衡你的時間?
詹姆斯·雷默:我認為這三個角色相互之間有直接關聯。每一個角色的核心都是我對探索當代思想的興趣。作為一名藝術家,我直接參與各種創意活動。作為策展人,我希望能夠把關于藝術或攝影的觀念與想法放到一定語境,組織到更大規模的討論中,并為藝術家提供推進想法的平臺。我希望作為藝術家和策展人的經驗能幫我教學,這樣學生們就可以對這些觀念和他們的工作方式加以思考。這三項活動都是極其必要的,為我的生命創造了一些特定的價值。但平衡時間總是一個難題,所有活動都非常耗費時間,時間不太夠用。
你的下一個項目計劃做什么?
詹姆斯·雷默:近期我希望能完成《合格者》的另一個部分,并在明年展出。除了有一些展覽需要準備之外,我還啟動了以“超高速”媒體(hyper velocity)為主題的項目。在過去的25年里,攝影經歷了三次巨大的變革浪潮。第一次是圖像的數字化,第二次是圖像的網絡化,最后是計算機技術在攝影中的應用。后兩次技術創新從根本上改變了我們與圖像的關系,為新的攝影觀念出現奠定了基礎。與先前的歷史時刻明顯不同,這個時代蘊含著獨一無二的潛力。圖像文化已經發展到一種“超高速”的狀態,出現了新的文化關聯、理解方式和創作策略。我即將開始的項目正是處于這種背景下。
哪些藝術家或攝影師對你的影響最大?
詹姆斯·雷默:如果只能選擇一位給我早期藝術生涯留下最深刻印象的藝術家,那就是羅伯特·梅普爾索普(RobertMapplethorp,美國攝影家)。他的作品古典而美麗,利用美的形式來提出文化問題,在他那個時代是無可匹敵的。但是,能夠不斷引起我興趣的藝術家是查爾斯·雷(Charles Ray,美國雕塑家)。每次重新觀看他的作品,我都會有新的發現。他對待材料的方式十分深奧,但在本質上是極簡的,只使用基本的元素來傳遞觀念。他的作品堪稱完美,在審視人性的同時探究表象和記憶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