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強
鄞珊,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廣東省美術家協會會員,國家二級美術師,二級作家。作品《蘭花》獲“廣東省第四屆中國畫展”金獎,并被廣東美術館收藏。主要繪畫作品有《壯士報我老山蘭》《鞭炮花飛十里紅》《空谷幽蘭》《室靜蘭馨》《蕙心蘭質》等。繪畫作品刊登于《美術》等刊物,評論發表于《美術界》《新水墨》等。
一
喜歡文人畫。尤其喜歡作家畫的畫。
比如,原本跟繪畫無涉的作家的繪畫作品,隨心所欲,天馬行空,只按著自己既有的心相、意象肆意涂抹,嘁里擦啦,幾下就涂抹出一派活潑潑的率真、自然和灑脫,盎然的天趣,強烈的藝術張力,也涂抹出一種持久的可以叫人思索和回味的震撼。
這樣的畫,才是地道的純粹的文人畫。
也就像最近我突然看到的女作家鄞珊的大寫意國畫。
二
網上搜索鄞珊,才發現她畫畫不是半路出家,而是在傳統的路子上浸淫已久。有文章說她從小習畫,被譽為“神童”。雖然我沒見過當年的“神童”是何等的神異,但能想象,既然擔得起“神童”稱呼,她一定很有天賦,是“入畫”“入古”的高手,至少能臨摹得惟妙惟肖,甚至能夠出神入化。當然,肯定也不乏自我創新。
“外化于形,內化于心”,這是一位優秀畫家必備的基本素質。
鄞珊成名于工筆蘭花。作品連續兩次獲得廣東省中國畫展金獎,并被廣東省美術館收藏。
鄞珊喜歡畫蘭花一點都不意外。畫蘭花是文人的最愛之一,盛于明清。明代的文征明、仇英、陳淳、徐渭,清代的八大山人、石濤、金農、鄭板橋等等,都是畫蘭花的名家高手。但無論工筆寫意,畫蘭花都追求“幽”,都是文人即使所處幽境,仍散發清香的精神宣言,和自我寫照。
鄞珊的工筆《蘭花》系列都承繼傳統,功力卓卓,心旌獨樹。她的蘭花很幽古,也很善“化”。她采用宋代以來黃筌、徐熙等一路的花卉鉤染法,筆力纖勁,敷色古淡,幽然傲立,彰顯了不凡風神。著有《中國繪畫史》的陳師曾先生說過,工筆花卉必須“妙于設色,粉繪隆起,精工之極,儼然如生”。鄞珊的系列蘭花作品不僅做到了這一點,在承接優秀傳統的基礎上,她還大膽融進了更多新文藝因子,或時代特色的背景:靜寂的一葉葉蘭花,石化般兀自存在著,旁邊可能有瘦漏的太湖石,也可能有神秘的匣裝古籍,或者有悠揚顫音的絲竹琴箏,也可能是一頂八棱紅軍帽和水壺……她尤其具有營造“古淡時空”的能力:天光黯然,四維逼仄,恍惚可以順著時光隧道回溯,十年,百年,抑或千年,然后仿佛驟然停頓。停頓得那樣無痕,那樣明晰,那樣決絕,以致瞬間凝聚,凝聚成一段故事,一段心思,一段情結,也凝聚成一種隱隱約約的意味或象征。
因而鄞珊的蘭花,很靜謐,很古典,卻融入了更深的文質內涵,豐富了傳統蘭花題材的畫法;也很空靈,很禪意,儼然就是“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闡釋。有形,似乎又無形;無形,卻更有形。形神合一,而又恍若空曠成一縷蘭花的香馨。欣賞鄞珊的這些蘭花,幾乎就是在讀一篇雅致雋永的小散文,也是太容易叫人迷醉了的圖景。
古語曰,畫如其人。所以,我疑心,鄞珊也許就是蘭花那樣的幽古女性,沉靜,恬淡,執著。她的內心也一定有段明滅閃現的士人情結,多才,儒雅清高。
三
我個人認為,工筆畫更多突出的是繪畫技法。技法可學,可練,就像《賣油翁》所言,“無它,唯手熟耳”。但藝術的“手熟”筆墨精到,未必能技近乎道。陳師曾在《文人畫之價值》中說,“文人畫首重精神,不貴形式”。千古文豪蘇東坡更是直接否定:“繪畫與形似,見與兒童鄰。”
鄞珊叫我最感興趣的,是近期突然看到她的大寫意國畫。這大概是她的變法之作,是她的人生積淀之作,也應該是特別有迸發力有震撼力的佳作!
鄞珊的這些大寫意國畫,也分兩類。一類是花鳥題材,用筆粗放,恣肆,但潛氣內斂,不事張揚,多靜穆之義,顯得老辣;構圖豐滿,但秩序井然,層次分明,不覺駁雜;逸筆草草,不求形似,唯取其神,更有文人之氣。考察這些畫,其中多有清代李鱔、吳昌碩花鳥畫的影子。
尤其值得關注的,是她的另一類大寫意畫作:不像是傳統既有的山水、人物、花鳥三大種畫,更多兼具西方印象派油畫特征,或多有趙無極先生油畫意象。她的筆法開張而淋漓,色彩熱烈而典雅,構圖奇崛而詭異,充滿了東方文化精神的氣息和神秘的象征意味。她用的紙呢,估計是粗纖維毛邊紙。色彩呢,是大塊的黑的紅的藍的等重色面,澀澀拉拉突兀地或橫陳著,或撲灑著,或沖動著,或旋轉著。整個畫面猶如狂風勁擺,猶如呼天搶地……也如一種神秘玄妙的古老儀式——因為我突然在她每幅扭擠畫面空出的一角,發現都潛藏著臉,一張或幾張若隱若現的俊美而冷艷的仿佛仕女的臉。
——這就叫人有些震驚,甚至驚悚了。
這是戲劇中旦角的臉嗎?我極力尋找與當代畫家石齊先生所畫過的那些比較具象的戲劇人物造型的親緣關系。可仔細比對,分明區別很大。鄞珊畫中的人物臉型都是抽象的,隱藏著的;服飾也是抽象的,斑駁著的。顯然,這些畫具有更深邃更隱晦的象征含義。但聯想到她愛畫蘭花,身處少數民族部落林立的南方,我突然覺得,鄞珊的這些大寫意國畫,或許是受南方地域某個少數民族部落節日活動的影響或啟發,抽象于那些衣飾色彩斑斕、圍著篝火且唱且跳的女人;尤其可能的,這是一位正在做法事的女巫……
總之,鄞珊營造的大塊的暗色調很成功:幽古,也神秘,叫人感覺很怪異,叫人容易產生太多的古遠的壓抑著的聯想。
這也叫我一下想到賈平凹先生的畫作。雖然,賈先生的畫,多用樸拙老辣的粗線條,而鄞珊的作品更多的是揮墨潑墨,但他們有太多的骨子里神似到“曲徑通幽”的神幻意味,都具有叫人“森然”、回歸原始的警覺和震驚,都有強烈的象征意義。也即是,賈平凹先生和鄞珊的畫作,都具有散發著魔力的神秘性,都有莊子所謂“天地大塊吁氣”的痛快淋漓的發泄感,都有一種強勁的赤誠如嬰兒的原始的繪畫張力。
真沒想到,這種“原始部落”式的“野蠻”“神秘”大寫意畫作,竟然也是擅畫工筆蘭花的古典氣質女鄞珊所畫!
四
讀鄞珊的一些小說,像裁剪下來一段褪色的舊時空。這無疑就是她所畫的蘭花背景的闡釋,或補充。小說或散文都是講究有精神內核、有主題意蘊的,仔細閱讀鄞珊的文章,就會發現,舊時光柔靜的光影,沒有平和地流逝,也沒有沉寂地獨守,而是一種潛伏著巨大波瀾的心理涌動。
當心影如波瀾一樣劇烈涌動起來會是什么樣子呢?
還沒看到作為作家的鄞珊,文學作品有什么明顯變化。但對畫家的鄞珊來說,也許,這些大寫意繪畫,正是她激蕩心源的無意識、不自覺的肆意流露吧。
越是肆意的,越是真實的。越是真實的,越是藝術的。
真正的藝術必須憑借嫻熟到“刀痕化盡”的技術支撐。所以,著名美學家宗白華先生說,“藝術是一種技術,……然而他們的技術不只是服役于人生(像工藝),而是表現著人生,流露著情感個性和人格的。”(宗白華《論文藝的空靈與充實》)
從這個意義上說,鄞珊的畫作,特別是她的大寫意繪畫作品,就是她最真實最無礙的人生獨白,甚至是,看上去文靜的鄞珊心底最深處的那些狂歌勁舞!
編輯:劉亞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