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義肥桃

張瑋

金秋10月，吳磊駕車到著名的肥桃之鄉購買肥桃。一踏入桃鄉地界，鮮桃的氣息就撲鼻而來。路兩旁，到處是成片的桃園，成熟的肥桃壓彎了枝頭，空氣中彌漫著肥桃的馨香。吳磊駕車飛馳在平坦的公路上，一直向前。過了縣城，一路問著，來到了一個叫老松臺的小村莊。他把車停在村口，從衣兜里掏出一把花花綠綠的糖果來，問一個正在玩耍的小男孩：“請問你們村桃王李忠李大叔的桃行在哪里？”那個小男孩接了糖果，立刻歡快地帶吳磊去找桃王了。

沿著彎彎曲曲的鄉間小路，來到了鄉村公路旁的一片桃園。靠公路邊有間小屋，那個帶路的小男孩一指小屋，對吳磊說：“李大爺就在那間小屋里。”吳磊走近那間小屋，就見桃行里一位60歲左右的老漢正在桃行間巡視。吳磊走進園子，對那位老漢問道：“您是李忠李大叔吧？”那位老漢愣了愣，滿臉疑惑地問：“你找我？”吳磊確定了老漢的身份，立刻高興地說：“是，李大叔，我找您。”說著，隨手把一支中華煙遞了過去。

吳磊看了看四周成熟的肥桃，不由地贊嘆道：“果然名不虛傳，不愧為桃王種植出來的肥桃。”李忠老漢點燃了香煙，詫異地問：“你還知道我的名號？”吳磊點點頭：“去年在肥桃節上，我和您有過一面之緣，只是當時您面前的人太多，您可能根本記不起我來了。嘿，您不知道，當時我還親自品嘗過您帶去的一個肥桃吶。那個桃足足有一斤半重，咬一口，透心的甜，從小到大，我還從沒有吃過這么甜的桃……”

一說起那次經歷，吳磊的話語就多起來。李老漢笑瞇瞇地看著他，等他把話說完了，就直接問：“你今天來找我，有什么事？”吳磊說：“李大叔，我今天遠道而來，就是想購買您的肥桃。我看您的桃已經成熟了，我想要200箱，每箱裝上15個肥桃。至于價格嘛，您根本不用擔心，我愿以最高價購買您的桃子。得了，給您實話實說吧，這桃我也不按斤買你的，我以每個4元的價格購買怎么樣？按個購買，這可是我以前從沒做過的買賣，這回你可滿意了吧？”

“滿意？”就見李忠老漢哈哈一笑道，“小伙子，你以為你這種買法就高明了嗎？我可告訴你，如今的肥桃成了揚名中外的品牌，連外國人都來購買，價格更是一年比一年高，像我這樣的肥桃，到了市場上，每個都能賣到五六元，你給我開4元的價，還算高嗎？”

吳磊一聽，臉一下紅起來，他立刻糾正道：“那我也按市場價格購買你的肥桃，這總行了吧？”想不到，李老漢搖搖頭，仍然說：“你別說按市場價了，你就是比市場價格再高，這桃我也不賣！我也實話告訴你，我這桃是留著大有用處的。”

“大有用處？”吳磊一聽，立刻追問起來，“你不為錢，莫非是留著這么好的桃給當官的送禮？要是這樣的話，我勸你趁早還是死了這心，都什么年代了，還干這個……”

吳磊正想和李老漢再說道說道，就在這時，桃園外突然來了個30多歲的年輕人，對著園子里喊道：“李叔，我家的幾棵桃樹光落桃，你過去給看看吧。”就聽李忠老漢答應一聲，對吳磊說一句：“看看，我來活了，要走了，你自便吧。”說完，拉出一輛自行車，推著車子徑直走出了桃園。吳磊見此，也不好意思再待在人家桃園里了，只好跟在后邊，很失落地走了出來。

看著李老漢騎上車子走了，吳磊站在路上卻沒有離去。他皺著眉仔細想了想，然后回到了停車的地方，把車子發動起來，就去了桃花源鄉政府。原來，他在鄉政府里有位姓宋的網友，二人在桃花節上還曾見過面，一塊吃過兩次飯，很聊得來。這位網友在鄉政府里任職，是一位宣傳干事，吳磊想求他出面，讓李老漢把桃賣給自己。吳磊想，這宋干事是本地人，又在政府部門任職，李老漢不給自己面子，還能不給宋干事面子？這么一想，吳磊就把車子開得飛快，沒多久，就到了鄉政府。宋干事一聽，立刻點頭答應幫忙，并當即決定坐他的車一塊回去，親自去向李老漢做說服工作。在車上，宋干事還告訴吳磊，他和這位李老漢有過幾次交往，為了宣傳桃鄉的風采，他還特意采訪過李老漢幾回。吳磊一聽有這層關系，心里又寬慰了不少。

等他們開車返回桃園，李老漢忙完活也回來了。一見面，宋干事就直截了當說明了來意：“李大叔，求你幫個忙，我這位朋友想買你的肥桃，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一定要賣給他喲！”李老漢一聽，臉上顯出為難的樣子說：“宋干事，這位小兄弟剛才來過了，你又來，按說不看僧面看佛面，我是該把桃賣給這位小兄弟。可是你不知道，我這些桃留著是有大用處的。不瞞你說，我就種了這2畝肥桃，這些桃全都有了買主，要是我把它們賣給了這位兄弟，我不是太沒人情味了嗎？”

聽李老漢說得這么真誠，宋干事朝吳磊搖搖頭，他知道自己不便強人所難，只好寒暄了幾句便告辭了。

吳磊開車把宋干事送回鄉政府，還沒有徹底死心，此計不成，他又動起了別的腦筋。他分析道，這李老漢說他種的肥桃有大用處，有買主，卻始終沒有透露賣桃的細節，肯定是自己還沒有說出足以讓他滿意的價格。要知道，桃王的桃肯定是搶手貨，想買的人肯定會有許多。

這么一想，吳磊開車第3次又來到了李老漢的桃園。一見面，吳磊不好意思他朝李老漢笑笑，歉疚地說：“李大叔，我又回來了，嘿嘿，還是想買你的桃。不過，你先不要把話說那么絕，我想，咱們可以做筆買賣。只要你能把桃賣給我，我可以給你搞一批緊俏化肥來，怎么樣？我有一位朋友在化肥廠工作，你種地種桃不是都需要化肥嗎，我保證幫忙以出廠價把你需要的化肥運來。如果你同意，咱可以把這買賣長期搞下去。”

吳磊說完了，李老漢笑瞇瞇回一句：“小伙子，按說，你這條件是夠誘人的，不瞞你說，我種地什么的還真緊缺化肥，如果不是有特別的情況，我還真愿跟你做這買賣。不過，我已經給你說過了，我這桃是有特殊用途的，我真的是不能賣給你。”

“有特殊用途，特殊用途……你能把真相告訴我嗎？”吳磊實在忍不住了，他目光緊緊地盯著李老漢，簡直有些乞求起來。

李老漢沉默了，他看了看吳磊，問一句：“你真的想知道其中的原因嗎？”吳磊點點頭，他真的是太想知道了。李老漢嘆口氣，說一句：“也罷。”他手指前面的村子，便緩緩地說起來：

“8年前，在前面那個村子里，有一戶姓李的外來人家，家里發生了一場大火，把房屋、家具等全燒毀了。就在他和家人叫苦連天、陷入絕望的時候，村里的街坊鄰居們來了，有拿米拿面的，有送衣送被的……后來，他要在原來的地基上重新蓋房子，家里沒有錢，只好到街坊鄰居家里去借。每到一家，鄉鄰們沒有一個不解囊相助的。開工那天，許多鄉鄰寧肯耽誤自己外出掙錢，也要義務來他家幫忙干活，有的一幫就是好幾天……再后來，這位李姓人家的日子一天天好起來，他沒有什么回報鄉親的，就用他種桃的好手藝，精心地培育自家地里的肥桃，然后作為禮品送給街坊鄰居，而他只是象征性地收取一點成本費。”

聽到這里，吳磊終于聽出門道來了。他說：“大叔，我知道了，你說的這個人就是你自己，對不？我不明白，照此下去，你回報那些人情，什么時候是個頭？你的損失會有多大？”想不到，李忠老漢微微一笑道：“小伙子，人情是不能用金錢來衡量的。咱們老祖宗說得好，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什么時候，腦子里都不能光想著錢喲。再舉個例子給你說吧，當初鄉親們借錢給我，一分錢利息不要，七八年之后我再還他們，錢變小了，但他們仍然只要原來的數，你說鄉親們能沒有損失？”

正在這時，桃園外忽然來了位50多歲的莊稼漢子，站在園子入口處大聲喊道：“李老哥，我為兒子準備的那幾箱桃子，你沒忘了給我留著吧？”就聽李忠老漢清脆地答應一聲：“沒忘哩，你就放心吧，到時你小子回來了給我送個信就行。”那位莊稼漢子答應一聲，喜滋滋地走了。

這位剛走，又來了位年輕姑娘，“咚咚咚”地大步走進桃園，聲音像銀鈴般說：“李大叔，我爹讓我問問你，桃行里的肥桃咋樣了，能不能給我大姨媽送去了？”又聽李忠老漢爽朗地回一句：“妮子，回去告訴你爹，現在肥桃成色還不夠好，還得再等兩天。”那位小姑娘一聽，歡快地答應一聲，也扭頭離開了。

看著眼前的一幕幕，吳磊想，這李老漢說得一點不錯，看來，這肥桃自己是真的買不到了。他失望地正想離開，不料，李老漢卻突然叫住了他：“小伙子，我也想問你一句，你三番幾次變著法子來我的桃園里買桃，究竟是為了什么？你肯定有什么特殊的用途，你能告訴我嗎？”

吳磊想，要走了，也沒有什么可遮掩的了。于是，他敞開心扉告訴李老漢說：“大叔，你說的不錯，我買你這桃，還真是有特殊用途。我開了一家貿易公司，此次前來買您的肥桃，就是想買點正宗貨。一半是用來送禮，有送給頂頭上司的，有送給客戶的；另一半呢，我是在順手牽羊，也想把你的桃運回去，賺點外快。不瞞您說，你這桃我五六元一個收購了，到城里一倒手，可能賣到10元、十幾元一個。不過，我是一箱也沒打算留給自己吃。不怕您笑話，四五年了，每年我都到這肥桃之鄉來購買肥桃，但還沒有給父母家人買過一箱……唉，提起這事來，就讓人慚愧。”

吳磊敞開了心扉，李忠老漢也感慨起來：“我知道，你們這些在外面混的，看起來風風光光，其實也挺不容易的。唉，沒有法子，桃我不能賣給你，但我可以送給你兩箱，回家讓你的父母家人品嘗。你沒看走眼，我這全是正宗的肥桃，一點化肥都沒施，施的全是農家肥。知道為啥我每年只種2畝肥桃嗎？因為倘若我種的肥桃多了，我就無法保證每棵桃樹都施農家肥，你想呀，哪有那么多的農家肥讓我施。而桃樹一旦施了化肥，桃的質量就會大打折扣。你說，我能把這樣的肥桃給我的街坊鄰居嗎？為了這，我給自己的肥桃起了個名字，叫仁義肥桃。不是我老漢自夸，吃過我肥桃的人都知道，這才是正宗的肥桃。”

聽著老漢侃侃而談的話語，吳磊呆呆地凝視著他，似乎是第一次，他真正認識了一位鄉村老漢。

（圖◇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