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我的真言

宋子玉

從小到大，阿朗從來不會說謊話。

參加工作的第一天，母親再三叮囑，在單位一定要少說話，多做事。阿朗知道，母親是擔心他只知道說實話，無意中會得罪人。

阿朗是單位里第一個考進來的研究生，局長對他很看重，單獨找他談了話，說了一些好好干、年輕有為等等鼓勵的話，局長還說，他最喜歡誠實的人。

阿朗說：“局長，我說話是個直腸子，有啥說啥，以后有個言差語錯的還請您多擔待。”

局長笑著說：“年輕人，誠實好啊，我就喜歡實話實說。”

阿朗的心里一下子釋然了。

有一天，科里的王大姐換了一襲白色的連衣裙，她興高采烈地在阿朗面前轉了一圈，笑著說：“看，我穿上這身衣服漂亮嗎？我老公說，我比以前苗條多了。”

阿朗打量了一眼王大姐，說：“都什么眼光??？你怎么能穿白色的呢？這樣更顯得胖了，還苗條？簡直就是個肥婆嘛！”

王大姐的臉霎時就紫了，說：“肥婆怎么啦？肥婆就不能穿新衣服啦！”王大姐扭著腰身，高跟鞋猛烈地敲打著地板，一步三搖地出了門。身后飄來王大姐的話：“什么人呀？還研究生，連句話都不會說！”

阿朗一下子呆了：“我說的都是實話啊，王大姐怎么突然生氣了呢？我可是真心為她好?！?/p>

阿朗正在納悶兒，科長笑嘻嘻地走了進來，同科的小馬忙站起來說：“科長，您來上班啦，看您臉上的氣色好多了。”

科長說：“大家見了我都這么說呢，吃了點藥，我也覺得自己好多了?！鼻疤欤崎L突然胃疼，昨天一整天都沒來上班。

阿朗看了看科長的臉色，好像比前天還暗了些，這些人，怎么凈說瞎話呢？有病可耽誤不得。

阿朗說：“科長，您還是到大醫院檢查檢查吧，你的氣色看上去可不好。前年，我的一個同學也和您一樣的癥狀，拖了幾天才去醫院檢查，結果是胃穿孔，差一點兒丟了性命……”

阿朗的話還沒說完，科長就捂著肚子蹲了下去。大家七手八腳地把科長送到了醫院，醫生說，幸虧及時送來，要不然，后果不堪設想。

阿朗心里一陣竊喜：“怎么樣？我說的沒錯吧！”

哪知道，大家沒有一個說阿朗好的，還說阿朗是烏鴉嘴，說話詛咒科長，要不然，科長是不會胃穿孔的。

阿朗委屈極了，他覺得自己沒錯，真的。

這天下午，局里召開“做一名誠實好職工”專題動員大會。會上，局長突然心血來潮，點名讓阿朗談點感想，說阿朗是研究生，有文化，肯定理解深刻。

阿朗慌慌張張地站起身，紅著臉講了幾句。阿朗說：“誠實是做人的美德，體現在人們的言行中，也是做人最起碼的標準。可生活中，總有一些人喜歡說假話，總有一些人喜歡聽假話，總有一些人喜歡做表面文章，就像今天的動員大會，純粹是搞形式，走過場……”

阿朗正講得興起，卻不知怎么讓局長給制止了。

散會后，辦公室主任找阿朗談話，說：“你是直腸子驢啊，當著那么多人的面，你竟敢那樣講？還怎么讓領導下臺?。刻澚祟I導那么看重你，好好反省反省，給領導道個歉！”

阿朗把頭一梗，問：“我哪句說錯了？為什么要道歉？”

主任數落說：“你是豬腦子啊？你當著領導的面唱反調，說領導不喜歡聽的話就是錯！”

阿朗白一眼主任，輕蔑地說：“我說的都是實話，哪像你整天跟在領導屁股后面像哈巴狗似的搖尾巴，一句真話都沒有?！?/p>

主任被阿朗的話噎得一愣一愣的，他惡狠狠地瞪了阿朗一眼：“一根筋，有你好受的，等著瞧吧！”

也不知怎么，還沒等阿朗下班回家，這些事就傳到了他母親的耳朵里。有人說，要不是他母親找領導替他求情，單位早把阿朗調離局機關了。想留下來，只有一條路，向局長承認錯誤，保證以后不再胡說八道。

母親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勸導阿朗，說阿朗愧對領導的信任，讓阿朗向領導好好承認錯誤，再也不許講胡話！

看著母親傷心的樣子，阿朗站在那兒不知所措，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第二天剛上班，主任就唬著臉把阿朗叫進了小會議室，里面坐滿了人，有局長、副局長，還有各科室的主任、科長。

局長重申了大力開展“做一名誠實好職工”活動的意義，要求各科室進一步統一思想，尤其是各科室主任、科長要率先垂范，堅決同一切虛假和不誠實的行為作斗爭！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辦公室主任望了阿朗一眼，讓阿朗就昨天會上的事兒做個表態。

阿朗站在那兒沒有言語。

主任忍不住提醒說：“阿朗，你不是已經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嗎？向局長表個態吧，快說呀！”

阿朗的臉由白變紅，又由紅變紫，憋了半天阿朗終于吼出了聲：“我說的句句都是真言！你們讓我道歉，請問，我有什么錯？有錯的是你們！你們信不信，再逼我，小心我把這事兒放到網上給你們抖摟抖摟！”

一屋子人像聽到了開春里的炸雷，個個都震驚地張大了嘴巴。

看來，阿朗的堅持是正確的，因為沒過多久，阿朗就被提拔了。

第二天，阿朗興沖沖地去赴任，這下自己說了算，終于有了個自由自在的地方?？傻劝⒗实搅四抢锊胖?，四周竟然荒無人煙。原來，阿朗的職務是一個水庫管理所的所長，說是所長，其實就阿朗一個人。從此，阿朗只能對著水庫里的魚兒說話了。

（圖◇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