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父親:
時至暮秋,天氣轉寒了。我早已添衣,學業上也順利,不必掛念。
早在九月初便想寫一封信寄給你,那時金桂開得正酣,我想做成金桂花簽夾于信中一道寄去,讓你體會下南方金秋的意蘊。然而,也許你和這桂花沒有緣分,我恰染了風寒,無處下筆,病愈又忙著考試的事,竟連隔幾周沒寫信了。
我一切都好,幾個月過去,也慢慢適應了住校的生活。你還未來過我的新校園,缺席了我的這段高中生涯,是你為人父的遺憾。校園太美好了,樟柏松榕,郁郁蔥蔥;茶桂薊茉,各有姿色。門前正對魚塘、草坪、石碑林。最悠然愜意的,是獨自一人穿過操場,穿過長長的甬道,走上魚塘上的一座木橋,倚在木欄上,看傻乎乎的錦鯉無憂無慮地來回穿梭,擠作一團又轟然散開,你卻可以做一個超然的旁觀者,嘲笑它們的蠢拙。也可以閑坐在木柱子上,做個持竿垂釣的釣翁,豈不自在?或是同我一般,兀立于斯,怔怔看個一兩分鐘,把目光聚焦于一處,幾天來的郁悶也都釋懷了。
爸爸,我想告訴你,每當我站在魚塘旁望魚發呆時,也是我思緒最沉靜時,這一時刻,總會想起你。從我六歲記事,父親的形象便支離破碎,你從健碩到滄桑的背影,是構成父親記憶載體的主要元素。生活給我的人物設定是乖巧懂事,它教會我孤獨不必怕,想念不必說。于是我既渴望執筆著信,又難免難書哀愁。記憶里時斷時續的碎片,竟頻來入夢,淚濕衫袖。

爸爸,前周母親的弟子送我來學校,幾大箱的行李吃食,兩人實在難以搬運,只好雇了個三輪車夫,又恰有同學家長搭把手,勉強搬完。看到同學的父親用寬闊的臂膀抬著行李的情景,實在叫我難受。我只好垂下眼皮,低下腦袋,默念剛讀過的莫泊桑的話:“有時候,一個人淚流滿面;有時候,獨自咬著牙走過很長的路。”
我知道,我終要離開你,一個人走。
昨天聽一首老情歌,有一句深契我心——秋天該很好,倘若你在場。
秋天太好了,白露橫江,水光接天,楠溪的夜月,誰家祠堂的鐘鳴。我在聲聲蟲鳴雀躍中啜著你迢迢千里寄來的飄雪茶,眼睛也似冬天飄了雪,除卻你溫厚的面容,再看不見朦朧中的什么了。
秋天太好了,可惜你不在。
我把天空和大地打掃得干干凈凈,梳一新髻,換一新裝,盼你跋山涉水,來我身旁。然而十五圓月夜,只剩空空蕩蕩。
若公務不忙,快些回信!
勿念,安好。
女兒:孟美兮
2017年11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