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鍵上的陽光，鑄就“盲人鋼琴小王子”

勁烽

上帝關上一扇門，同時打開一扇窗

來佳俊是早產兒，命運多舛。1996年2月，他降生時體重僅有1.13公斤，且患有先天性肺炎。保溫箱里連待兩個月后，因吸氧時間過長，他的雙眼失明，從此與黑暗為伴。

父親來戈鴻和母親崔麗心碎了。公婆安慰崔麗：“再過一兩年，你們再要一個健康孩子。”崔麗含淚拒絕：“佳俊已很不幸了，如果我們再有個孩子，對他不公平。”這也是來戈鴻的想法。夫妻倆放棄了生二胎的念頭。來戈鴻夫婦這樣打算：讓兒子學盲文，以后送他學習按摩，將來在小區附近開家盲人按摩店。

沒想到上帝關上一扇門時，也會打開一扇窗。讓來戈鴻夫婦意外的是，兒子兩歲就顯現了出眾的音樂天賦：來戈鴻用手機撥電話，小佳俊僅憑按鍵音的高低，就能準確報出父親所按的數字；在商場里聽到《兩只老虎》《世上只有媽媽好》等曲子，他能憑記憶用玩具電子琴完整彈出來。沒用任何人指點，不滿4歲的小佳俊就能用電子琴演奏200多首曲子。

有一次，小佳俊跟爸爸去少年宮，聽到鋼琴演奏的悠揚旋律，他突然哭了。來戈鴻問兒子：“為什么哭？”“鋼琴彈曲子真好聽，我要學鋼琴。”鋼琴輔導老師看過佳俊的手后，說他有一雙難得的“鋼琴手”，建議來戈鴻夫婦讓兒子往鋼琴方面發展。

兩年前，來戈鴻夫婦雙雙下崗，兩人靠擺地攤維持全家生活。給兒子治病花光了所有積蓄，來戈鴻根本買不起鋼琴。他只好帶兒子在杭州十多家琴行輪流“蹭琴”。只要琴行不打烊，佳俊就不走，抓緊時間“咚咚咚”地多彈幾個音符。

時間一長，有的老板煩了，對父子倆冷嘲熱諷：“瞎折騰個啥？瞎子要能練琴成名，我家的寵物狗都能成鋼琴家。”敏感的小佳俊落淚了。悲憤、屈辱、自責在來戈鴻心中交織。

杭州蕭山區新世界琴行的老板韓偉男，被小佳俊的坎坷命運和對鋼琴的癡迷感動，免費送給他們一臺鋼琴。鋼琴搬回家那天，小佳俊從早上一直彈到晚上。來戈鴻勸兒子睡覺，小佳俊腦袋趴在琴板上說：“爸，我就在鋼琴邊睡，我怕睡醒了鋼琴不見了。”兒子的話讓來戈鴻夫婦百感交集。

此后，來戈鴻夫婦省吃儉用，送兒子拜師學琴。一晃4年過去，小佳俊拿到了鋼琴業余十級證書。2004年11月，小佳俊隨浙江省殘疾人藝術團赴日本演出，他演奏的《春江花月夜》《在陽光下》頗受好評，兩次謝幕。回國后，小佳俊當選為杭州市“十佳陽光少年”。

2005年春節過后，鋼琴老師告訴來戈鴻：“杭州最高水平的鋼琴老師都教不了佳俊了，要想孩子有更大發展，必須去北京。”來戈鴻夫婦沒去過北京，也不知道找誰，不由焦慮茫然起來。

一次偶然的機會，來戈鴻從音像店的CD封面上，了解到中央音樂學院有位著名鋼琴大師叫周廣仁，貿然決定帶兒子拜師。2005年6月，父子倆坐火車趕到北京，輾轉找到周廣仁。“小家伙，彈個曲子給我聽聽。”年過七旬的周廣仁聽了佳俊的演奏，被父子倆鍥而不舍的精神打動，破例安排自己的高徒毛棟黎教佳俊鋼琴。這年8月，來戈鴻夫婦毅然離開生活40多年的杭州，舉家遷往北京……

北漂之家，全力培育“鋼琴小王子”

一家人租住在北京海淀區一套67平米的小兩居里。崔麗進入首都師范大學圖書館開電梯，負責掙錢養家。來戈鴻負責兒子的學習和生活起居，當他的“眼睛”：白天帶兒子擠公交地鐵，去北京市盲人學校上文化課；晚上，他用自行車載著來佳俊，赴中央音樂學院學鋼琴。毛棟黎與恩師周廣仁一樣，也有一顆悲憫仁慈的心。本來他一對一授課，每小時收費三百多元，但對來佳俊分文不取……

2009年，中央音樂學院附中面向全國招收18名鋼琴特長生，考生超過3萬名。最終來佳俊以第8名的優異成績被錄取，成為該校唯一的全盲學生。老師授課方式、課程設置是按照健全孩子安排的，來佳俊看不見樂譜，上完第一堂課，就急哭了。來戈鴻向來佳俊的同學借來學習筆記，請人錄成音頻存在MP3里。來佳俊隨身攜帶，上下學路上、吃飯間歇、上廁所工夫……都是他背樂譜的時間。

北京生活成本高，崔麗每月工資只有2500元，除去房租，再應付三口人的吃穿用度，生活捉襟見肘。因加班有50元補貼，崔麗兩次高燒到39度，還替同事代班。

2010年3月的一天深夜，來佳俊起床去洗手間，發現父親不在。他推醒崔麗：“媽，爸怎么不在家？”崔麗只好吐露實情：“你爸每晚等你睡熟，就出門替人代駕，經常凌晨5點才回家。”來佳俊心里難過不已；自己才初一，學業遙遙無期，不知全家還要面臨多少艱辛！這個比同齡人早熟的孩子，趴在床上哭了……

次日早晨，來佳俊像往常一樣在客廳練琴，來戈鴻走過來問：“你今天怎么不在狀態啊？”來佳俊突然“哇”的一聲哭了：“爸，我要退學！”一聽這話，來戈鴻急了：“怎么能說這種話？”“我不忍看你和媽受苦。”來戈鴻一把將兒子抱在懷里……

在來戈鴻和崔麗的勸說下，來佳俊去了學校。但老師反映他一整天無心向學，心神不寧。來戈鴻夫婦只好向周廣仁教授求援。周廣仁語重心長地對來佳俊說：“你懂得體諒父母，是個善良的好孩子。但要明白，你身上承載著父母的希望和未來，既然你體諒他們，就應該在鋼琴方面有所建樹，這才是對雙親的最好回饋。”來佳俊抹一把眼淚，深鞠一躬：“周奶奶，我聽您的。”

此后來佳俊每天將練琴時間從6小時延長到8小時，他的指尖經常在彈奏中開裂，鮮血染在琴鍵上。來戈鴻心疼兒子，勸他休息。來佳俊輕聲說：“爸，彈奏10萬小時，是世界水平的最低要求，我想多練一會。”來戈鴻忍著心痛，給兒子的手指纏上一層又一層的醫用膠布。

2011年冬天，國際鋼琴大師郎朗在北京國家大劇院舉辦“指尖的陽光——盲童鋼琴音樂會”，來佳俊作為年齡最小的鋼琴手受邀登臺演出。他演奏了《天鵝湖》《斯拉夫舞曲》兩首曲子，收獲了雷鳴般掌聲。郎朗給予來佳俊高度評價，稱他為“鋼琴小王子”。來戈鴻和崔麗被邀請上臺，激動得熱淚盈眶……

只要心里有陽光，眼前就不再黑暗

2012年9月，16歲的來佳俊順利升入母校高中部。班上男生打籃球、溜旱冰、跳街舞，生活多姿多彩；只有他，每天過著從家到學校兩點一線的單調生活。加上他是學校唯一的盲孩子，少數同學輕視他，冷不丁在他腦門彈一下就跑開。來佳俊自尊心受挫，變得消沉起來。

來戈鴻覺察出兒子的反常，在他身邊坐下來，與他十指相扣。這一溫暖動作，讓來佳俊向父親訴說出了自己的委屈。“你眼睛看不見，這是無法回避的事實。但上天眷顧你，賜給你出眾的音樂天賦。只要心里有陽光，你眼前就不是黑暗。當有一天你足夠強大時，就沒有人會輕視你了。”父親的一番話，讓來佳俊心里好受了許多。

2013年5月，來戈鴻了解到北京活躍著一個名叫光明天使的藝術團。50多名成員全是盲人，個個身懷絕技。來戈鴻與藝術團負責人海鷹取得聯系，對方邀請父子倆前去參觀。來佳俊這才知道：盲人姐姐趙蘊輝是芭蕾舞者，能表演難度最高的揮鞭轉；盲人楊海濤、楊海軍兄弟，曾在2008年北京殘奧會開幕式上，用中英文演唱《天域》，迷倒億萬觀眾；青年盲人古箏演奏家董黎然彈奏的《山楂樹之戀》，被外媒盛贊為“無與倫比而又難以置信的天籟之音”……這些人的身世，有的比來佳俊還坎坷，可他們陽光開朗、自信樂觀。

來戈鴻趁機教育兒子：“調整好心態，你也能和這些哥哥姐姐一樣優秀。只要不被自己打敗，沒有人能打垮你。”來佳俊臉上浮現笑意。聽完來佳俊鋼琴獨奏，海鷹盛情邀請他加盟藝術團。在藝術團員的榜樣激勵下，陽光開朗、昂揚向上的來佳俊又回來了。

2015年春節后，離高考只剩3個月，來戈鴻一家三口再次焦慮起來。因為北京沒有專門的盲人考場，來佳俊無法參加高考，他們害怕學業就此中斷。來戈鴻急得滿嘴水泡，來佳俊頂著巨大壓力，通過了中央音樂學院的專業考試。5月喜訊傳來，教育部決定在全國范圍內出一份盲文試卷。6月7日，來佳俊如愿走進考場。最終他考出了409分，超過北京藝術類文史類本科錄取線67分，由此成為北京高考歷史上首位盲人考生。7月15日，來佳俊收到中央音樂學院的錄取通知書，一家人喜極而泣……

進入大學后，來佳俊已19歲。為減輕父母負擔，他住進學生宿舍，每天沿著盲道去食堂打飯，按照樓梯上的盲文提示去教室上課，到圖書館上自習……日漸從容和成熟的他融入了校園生活。如此，來戈鴻不用再照顧兒子，去了一家物業公司打工，幫妻子分擔經濟壓力。

2016年、2017年連續兩個暑假，來佳俊跟隨“榮耀藝術團”赴國外演出，足跡遍布日本、美國、新加坡等十多個國家。每次拿到演出費，他連塊巧克力也舍不得買，全交給爸爸媽媽。他的懂事，讓來戈鴻夫婦欣慰落淚。

2018年1月，上海東方藝術中心舉行新年音樂會，來佳俊應邀參加演出。他獨奏了世界上十大最難的鋼琴曲之一《鐘》，獲得熱烈好評。演出結束后，來嘉俊擁抱著坐在觀眾席上的父母說：“爸媽，這些年你們為我付出太多了，大學畢業后我一定要努力，幫你們在北京安個家。”一家三口的手緊緊握在一起，他們相信，未來一定會更美好……

（摘自《婦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