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鐘倩

周末,有個女生在熱線中向我求助,讓我幫她支支招。她反反復復地敘述,最終又繞回到了起點:她專科畢業,錯過了專升本,錯過的原因她列出一大堆,概括地說,就是家庭不幸拖了后腿。哥哥患有腦癱,治病花去很多錢,也沒有看好。高考前她的母親在打工時受傷,手術費花去好幾十萬。她中考畢業時查出乙肝,讀高中時沒有住過校,不會與人相處,一說話就結巴。
她很想報專升本,但是那段時間母親經常給她打電話,傾訴家中發生的瑣事,她壓力很大,便放棄專升本,覺得這樣是為了家里,是孝順父母。可是心里又非常不甘,一度患上了抑郁癥。
“我想自考本科,再考研究生,可是我怕失敗,父母也不會同意。我該怎么辦?”熱線中,類似的“你說我該怎么辦”“我應該如何選擇”我聽到過很多,但心理咨詢是疏導,是共情,并不會替人做選擇。我對她說:“你最大的敵人是你的心靈,比身體患乙肝更可怕的是心靈的乙肝。”她似乎聽不進去,依舊反復陳述自己如何不幸,家庭如何糟糕,童年性格缺陷有哪些,還不時地吐出一些心理學專業術語。顯然她心里很明白,就是做不到,或者說邁不出那一步。
由她我不禁想到網上那個“感謝貧窮”的女大學生王心儀,與其說感謝貧窮,不如說是感謝命運。作家史鐵生曾說過:“所謂命運,就是說,這一出人間戲劇需要各種各樣的角色,你只能是其中之一,不可以隨意調換。”以他為例,上學,文革,插隊,回來腿壞了,后來患上尿毒癥,在輪椅上寫作。他的寫作呢,又分為兩個階段:1985年之前,他大多數寫的是殘疾人,1985年之后他寫的是人的殘疾和人的缺陷。再比如我,家屬院長大,上學讀書,中途患病,扶輪問路。對于命運,我有過不甘,有過困窘,至今心里仍殘留著不甘的痕跡。但是,我已經走出來,看清楚了自己的角色是獨一無二又特立獨行的我,我的潛能別人無可替代,全身心演好這出原創戲劇,每天都有懸念或期待,每天都很累也很刺激。或許這就是生活的本來面目吧。
好多人問過我:“如果你沒得這場病,是不是不會走寫作這條路?”我也問自己,開始的時候心中一片茫然,時間久了,心里有個聲音響著:根本不會有如果這件事,命運就是人的道路,每個人從出生那天起就被輸入了一套程序,從那個時候開始就有了迷途,也有了看不到頭的終點。記得心理沙龍上曾做過一個游戲,“如果可以重新選擇父母,大家會怎樣選擇?”八成以上的人會為自己設計一個全能型的父母,最起碼的設定是掙錢多、有文化、不粗暴。事實上,每個人都是不完美的,更何況第一次做父母的家長呢。從那以后,我頓悟到,不要向外苛求,而是要正視并接納自己的不完美,做最好的自己。這是個過程,沒有終點的過程,其意義恰恰在于“錘煉”二字,砥礪意志,錘煉自信,從而使一個人經風雨、見世面,長骨頭、能抵御,真正變得強大起來。
我經常會想起余華筆下的福貴。他那么不幸,所有親人都離他而去,僅有一頭老牛與他相依為命,他活著的意義是什么?《活著》的韓文版自序中,作者寫道:“‘活著’在我們中國的語言里充滿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來自于喊叫,也不是來自于進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賦予我們的責任,去忍受現實給予我們的幸福和苦難、無聊和平庸。作為一部作品,《活著》講述了一個人和他的命運之間的友情,這是最為感人的友情,因為他們互相感激,同時也互相仇恨;他們誰也無法拋棄對方,同時誰也沒有理由抱怨對方。他們活著時一起走在塵土飛揚的道路上,死去時又一起化作雨水和泥土。”讀到這里,我的心頭一動,有種被觸痛的針扎感。人和命運的關系,原來是這樣呀!我一下子讀懂了福貴,讀懂了生命的尊嚴和活著的價值。
其實,熱線中的那個女生,她缺少的就是走出來的勇氣,放下抱怨,懷揣感恩,感恩命運。生活可以貧窮,但心靈要富足,家庭可以不幸,但自身要堅強,哪怕眼前都是絆腳石,也要有足夠的勇氣做出自己的選擇。畢竟,困難的“難”不是災難的“難”,而是突破自我的“難”,如果總是沉浸在“天底下我自己最不幸”中不能自拔,自怨自艾,下一步就會自暴自棄。哀莫大于心死,就是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