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十梅
四十年,對于億萬年間形成的地層書頁來說,也許僅僅只是幾粒塵埃,渺小到很容易被人們忽略。40年,對于人類浩瀚的歷史長河來說,也許僅僅只是一瞬,甚至都來不及被記錄。但對一個人來說,四十年就是從少年到中年甚至老年,幾乎是一個人的一生。對一門學科來說,四十年就是發展與巨變,就是如日方升,滄海桑田。
1978年至2018年,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實施改革開放,砥礪前進的40年,生活在那段時期里的每一人,無一例外地成為了改革浪潮中的參與者和弄潮兒。青海師范大學生命地理科學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侯光良老師就是其中之一。
——題記
一
1972年的一天,在一聲嘹亮的啼哭聲中,一名男孩出生在了大通縣大通煤礦家屬院一戶侯姓家庭中。男孩是家中的第五個孩子,上有兄姐四人。
男孩的父親是大通煤礦的普通工人,母親全職在家照顧孩子。在當時,全民生活條件都較差,因為家中孩子多,侯家的生活更是捉襟見肘,入不敷出。
雖然如此,男孩的出生依然為這個家庭帶來了喜悅,也許是為了寄望男孩將來做一個善良的人,并擁有光明的人生路,男孩的父親為他取名為光良。
1978年,侯光良還是一個虛歲只有七歲,不諳世事,只知玩耍的小男孩。他所不知道的是,遠在他不是很了解的北京,十一屆三中全會正在召開,改革開放的春風即將越過千山萬水,撲面而來。那是一場在他短短六七年生命中,從未感受過的化雨春風。
雖然當時候光良的年齡還小,但是在他年幼的腦海中,改革開放的洪流依然在他的記憶深處沖擊出了一道道深深淺淺的溝壑。即便40年倏忽已過,他依然銘刻。
變化,是侯光良記憶深處烙印最深的一個詞匯。因為在上世紀八十年代,變化體現在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
1978年以前的多年間,我國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實行計劃經濟,生活物資都是由國家定量、定點供應。侯光良清晰地記得,那時的人們生活都比較困難,即便是象他們家一個工人家庭,也是緊緊巴巴,左支右絀。饑餓和困苦是銘刻在當時人們記憶深處最深刻的詞匯。
在當時,侯光良最惦記和喜歡的日子,就是過年,因為只有過年,他才會吃到一年當中唯一的一頓餃子。那時,餃子一熟便會香滿一屋子,讓人口水直流。在物資極度匱乏的70年代,礦區糧食都是按照戶口定量供應,本地不產的大米更是稀罕物,僅僅在大年初一才能吃到一頓香噴噴的白米飯。當時人們總是感慨何時才能過上頓頓吃餃子、頓頓有白米飯的生活,那簡直就是天天在過年似的神仙般的日子。
在連溫飽幾乎都無法解決的時期,人們對穿著和打扮幾乎沒有什么要求,衣可蔽體就行。因為上面有四位兄姐,侯光良的衣服幾乎都是哥哥姐姐穿不下的,因為老大穿過老二穿,所以很多衣服上面都補丁摞補丁。
1978年,改革開放的號角響遍神州大地。在這聲號角聲中,做為孩童的侯光良仿佛重新睜開眼,看到了不斷變化的世界。中國大地掙脫文革枷鎖,慢慢蘇醒。到了八十年代初,一些新的事物,就像烏黑天空中閃耀的星辰,點點星光進入普通老百姓的視線,讓大家感受到變化。
人們再也不用憑著布票、糧票、肉票等才能買賣日用品了。當時,人們的生活條件雖然還是達不到隨心所欲購物,但開放的市場,讓人們看到了許許多多之前聞所未聞的事物,電視、洗衣機等家電產品陸續進入了百姓家中。
侯光良至今記得他和兄姐們跑到領居家看電視的場景。那是一臺小小的黑白電視,一到晚上,幾乎所有有空閑的人都會跑到有電視的領居家看,將小小的平房擠得水泄不通。有的距離電視太遠的人,甚至都看不清電視上在演些什么,但是依然興致勃勃。
改革開放后,國外電影開始增多。那些遠從歐洲國家引進的電影,像一扇打開世界的窗戶,讓侯光良了解到原來這個世界除了中國,還有更大的地方。那里有很多高樓大廈,那里的人們出門就有汽車可乘坐。看著電影中,穿梭于各個街道上的小汽車,侯光良曾想,這樣的生活,在他這一生是不能實現。可是他錯了,在短短的四十年間,他曾經以為遙不可及的事情,他曾經被當作夢想的事情,都一件件地發生在了他的身邊。
市場開放的同時,在改革開放的號角聲中,人們的思想也變得十分活躍,被桎梏多年的思想火花,似乎瞬間噴薄而出。人們對知識的渴求變得異常的濃烈,每個人都似乎想用最短的時間彌補知識的匱乏,想要填充自己,報效祖國。
那時的侯光良正是一名求知若渴的莘莘學子,對于學習他從來不敢懈怠,因為他想了解不一樣的中國,更為廣大的世界。
學校的圖書館雖然不大,但是是他和同學們最常去的地方。當時,他們對讀書幾乎不挑,小說、傳記、世界名著等,每個人都可以讀的津津有味。特別是金庸小說,幾乎每個人讀過,一本書大家都是爭相傳閱。
在校期間,侯光良第一次了解到了地理這門學科,在經緯縱橫中,侯光良才了解到這個地球有多大,屬于它的奧秘有多深,那是窮盡他一生都無法探究完的。
二
改革開放以前,因為思想文化以及學術領域受到一些消極因素的影響,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人們過分強調政治立場的思想方法被注入到了學術研究中,所以學術研究被局限在了及其狹窄的范圍內,許多研究領域甚至被視為禁區,難以有比較寬闊的視角進行全方位的學術研究。
人們不會忘記,鄧小平同時在1978年全國科技大會上提出“科學技術是生產力”的著名論斷,繼之又升華為“科技是第一生產力”,深刻揭示了科技的戰略地位、內在規律及其與社會發展的重要關系,指明了改革開放后科技發展的方向。科學春天迎面而來。
迎著這場科技春風,1994年,侯光良考入了青海師范大學,開始正式接觸地理學,從此他與地理學結下了不解之緣。
改革開放以前,地理學是一門很多人所忽略的學科,當時在很多人眼里,地理學與風水堪輿畫上了等號。但其實不是,地理學是一門高深的學科,它對農業生產,工程建設、資源的開發利用,環境的污染和治理等諸多方面都有著十分必要的指導意義。
地理學是一門古老的研究課題,曾被稱為科學之母。地理學是關于地球表面各類事物空間分布特征及其形成演化規律的學問和科學,它伴隨人類社會存在與發展而產生演變,是人類發展的有力保障。
隨著改革開放的不斷深入,我國各行各業的發展都取得了初步的成效。但是在一些專業領域,依然十分落后于其他國家,比如地理學。當時,地理學在調查和研究、評估等方面,已經明顯不能適應和滿足這種發展形勢的需要。國家急需地理學方面的人來補上這塊發展短板。
侯光良曾這樣形容他對改革開放前二十年的感受,他說:“上世紀七十年代,我覺得我生活在一個世界上最幸福國度。到了八十年代,當我因為改革開放看到了更多外面的世界后,我發現,我們的國家很貧窮,我們有很多不足。”
那時,學生們對知識的渴求空前高漲,都希望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報效祖國,改變國家落后的面貌。在青海師范大學讀書的侯光良也是一樣,他也希望可以通過努力,改變自己的命運,改變國家落后的面貌。
他發奮讀書,他經常流連于圖書館,借閱圖書,抄寫筆記。久而久之,他發現,相比于國外甚至是我國沿海地區,在我省能了解到的關于地質地理的相關知識,明顯滯后。為了學習更先進的專業知識,侯光良通過努力學習,最終成為了北京師范大學地理學的博士。
博士畢業后,侯光良回到了西寧,成為了青海師范大學地理學院的一名教授,主要研究全球變化與人類適應,重點為青藏高原史前人類活動與環境演變關系的研究。
如今,每當在寬敞明亮的研究室做研究時,在給學生授課時,看著自己和學生們運用著高科技的實驗設備完成研究成果時,侯光良總會想起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那些曾為中國地理學研究和發展做出貢獻的前輩和學者們是在怎樣的環境和條件下做研究的。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以前,雖然也有很多地理學前輩到青藏高原考察,我省也有一些地理學方面的學者研究,但是因為受到各種原因的影響,人們對于青藏高原上地質地貌的研究還是很薄弱。當時,人們對于青藏高原地質地理的研究,更多的在于對礦藏的研究和開發。
因為青藏高原條件艱苦,研究設備落后,交通環境差等原因,研究者們都是備受磨難。即便是條件比較好的國家研究項目或課題,也是困難重重。
以1976年長江流域規劃辦公室(今長江流域水利委員會)組織的長江探源來說,考察者們幾乎經歷了九死一生,才到達了姜根迪如雪山。“不凍泉得了病,五道梁送了命,沱沱河凍個硬。”真實地反映了石銘鼎等老一輩工作者在青藏高原考察的不易。
侯光良曾聽老師們講述過他們的考察往事。
那時專家學者們要做一些研究,只能通過徒步、騎自行車或者坐公交車的方式到達考察地點,這在地域廣闊的青藏高原顯然是非常不切實際的。地理學,就是研究大地的密碼,無法到達自己所研究的實際地點,又怎能獲得研究成果呢。
不僅交通條件差,就連研究設備和技術都十分落后。上世紀90年代以前,青海的各大科研院所和各大高校,幾乎都缺乏科研設備,專家學者們只能通過一些土辦法來研究地理科學。
繪制地圖是每一個學習地理學的學生必須基本功,侯光良在讀大學時,還采取的是最原始的辦法繪制地圖,就是用筆蘸墨水先在紙上繪制等高線,然后繪制出一副地形圖。每畫一張地圖,都需要耗費特別長的時間,一不小心,還特別容易出錯。
如今,繪制地圖可以用易如反掌來形容。利用GPS或是矢量化電腦軟件,很快就可以會在電腦上產生一幅自己需要的地圖,方便、快捷、準確而且美觀。
在青海,分布著許多第三紀形成的黃土。億萬年前的氣候、地理、生物等所遺留下來的奧秘,就隱藏在這些肉眼看似并沒有啥區別的黃土里。
侯光良介紹,在地理學中,黃土有一個粒度的概念,黃土的顆粒大,就意味著是由比較大的風力搬運而來,粒度小,是被比較小的風力搬運而來。分析黃土的粒度,可以了解一萬年前青海高原上的氣候環境變化。
在研究條件比較落后的時期,對于黃土粒度的研究,人們只能通過大小不同篩孔的篩子人工來篩選,有的篩孔甚至只有數十微米,做起來費時費力,準確率還不高。
如今,研究黃土的粒度,只需要將黃土放入激光粒度儀中,不消一會兒工夫,就可以得出準確的測試結果。
孢子,一種記錄植物基因的生命精靈,它其實就是植物母細胞分裂出的小細胞。不同植物的孢子保存在不同年代的沉積層中,根據這些孢子存在的狀態,我們可以分析出與之相對應年代的氣候變遷和生態環境。
原來,哪怕很多地理學家都知道孢子,但是因為受條件限制,很難有辦法將孢子從土壤中分離出來用做研究。但是現在不同,在高科技設備的幫助下,屬于孢子的秘密很容易就會呈現在人們面前。侯光良通過對青海湖附近孢子的研究,得出研究成果,如今的青海湖地區,在很早很早以前還曾種植過黍這種古老的農作物。
這是改革開放40年來,全國各行各業科技發展的成果,是曾經研究者們向往的高科技。短短四十年,是當年的專家們意想不到的巨變和創新。
三
改革開放初期,很多人對青藏高原自然地理的了解,還停留在“世界屋脊”四個字上。后來,隨著改革的深入,人們才了解到青藏高原對于中國乃至世界的重要性。這很大一部分程度上,要歸功于改革開放后期,國家對青藏高原自然地理學科方面的巨大投入和支持。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以前,國家底子薄,對于自然地理等科學的投入很少,科研經費也很少,往往是杯水車薪。后來,在改革開放的春風下,國家逐漸加大了對自然地理科學的投入,很多院所和大學開始獲得一些國家基金,有的項目基金高達四五十萬,為自然地理科學的研究提供資金和設備的支持。在這樣的契機下,青海的自然地理科學發展也取得了長足進步。
進入青海師范大學任教后,侯光良幾乎見證了青海自然科學在改革春風下的發展之路,并成為了這條道路上的一員。侯光良說曾形容他眼中的改革開放后二十年:“這二十年,對科學研究者來說,是最好的二十年。”
這二十年來,國家對科研的投入越來越大,申請到項目基金變得較為便捷。這是國家對科研最大支持。如今,即便是在條件艱苦的青藏高原考察,不管是項目基金,還是交通,科研設備等,專家學者們都會得到最便利的條件。
從參加工作到如今,侯光良曾主持和參加過國內外很多的科研項目,穿行于青藏高原的很多地方,做科學研究。他曾與很多家外專家一起參與一些課題的研究。
在考察研究時,國外的專家們都會感嘆,中國不僅有最先進的科研設備,還有國家在資金等方面的大力支持,這種良好的科研環境,讓他們羨慕不已。
不僅如此,高效快捷的互聯網服務,也為自然地理的科研人員們提供了方便快捷的信息和平臺。
改革開放之前,國內的消息閉塞,很多科研人員都不了解國外的科研進展,往往都是固步自封,一些千辛萬苦的科研成果,其實國外早就有了成果。
現在不同了,幾乎不用出門,科研人員就能從網絡上獲得本學科最新的消息和動態,避免了很多無效的工作。國內的專家們也可以很快的將自己的研究成果發表到網絡上,瞬間傳遍全球。
經過改革開放四十年的發展,如今,中國的自然地理科學發展已然趕超世界很多國家。我國學術論文的發表也躍居世界第二。
改革開放40年來,在老一輩地理人和新一代自然科學專家們的努力下,青藏高原不再遙遠。40年來,青海自然地理科學的發展成就有目共睹,為青海省很多事業的發展提供了強有力的科學依據。
2018年1月26日,國家發改委公布《三江源國家公園總體規劃》,明確至2020年正式設立三江源國家公園。
這條振奮人心消息的背后,也傾注了很多地理科學學者們的心血。在三江源這一方熱土水,留下了很多自然地理科學學者們的腳印。
2008年9月,侯光良就曾參與了由國家測繪局、青海省政府和武漢大學聯合組織的“三江源頭科學考察”項目,他們曾深入三江源地區四十多天,考察三江源地區的地理環境。
40年,對于億萬年來形成的大地之書來說,只是微小的一個時段。但對我國和我省自然地理科學的發展來說,卻是最動人心魄的華章。
青藏高原是一個神奇的地理單元,這里的每一座山峰和每一條河流,都見證著億萬年來地球的變化,每一粒塵埃,都裹挾著遠古人類的歷史。是改革開放這四十年的發展,讓這片熱土被越來越多的人所知曉,是自然科學的發展,讓它在人們面前更加立體更加鮮明。
1978年至2018年,在改革的巨浪之下,自然科學只是其中小小的一塊,還有很多的領域,都在這春風化雨的四十年里煥然一新,以驕傲的姿態,躍居世界前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