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過三十，衣寬一碼

楊揚

人過三十，就算飯量沒增加，衣服的尺碼還是漸漸不友好起來。因為事務繁多、育兒辛苦，我得上了“過勞肥”，衣服尺碼從M（中）號進化到L（大）號，有時甚至需要買XL（加大）號。年輕時，看到喜歡的細腰短裙，就算憋氣到暈倒，也要把自己擠進去。但近中年的標志之一，就是不再在穿衣上與自己為難。

首先取消的是對曲線的執念。曲線，可以是最利的武器，也能變成最大的敵人，關鍵要看它出現在哪里。有的曲線頗為友好，比如胸前二兩肉，使我們可以逆天行事，揚長避短；有的曲線就不那么友好，比如堆在腰上的“游泳圈”，極難去除。最可惡的是商店里的衣服，強調胸圍的一定要突出腰圍，泯滅腰圍的一定要同時抹殺胸圍。兩者不能得兼，不如兩者一起舍去。我穿上了媽媽裝，放棄了胸，也不突出腰，算是“悅納自己”吧。

其次取消的是對化纖的接納。中老年女人喜歡的衣服往往是羊絨制品、絲織品以及棉麻。我以前覺得女人津津樂道于羊絨的成分、真絲的含量，非常庸俗和無聊，也曾認為買衣服追求質量是一種刻板僵化的過氣人生。現在才知道“青春無價”的意思是：年輕妹子穿衣服不必在意價格，頂著水蜜桃一樣的臉蛋，哪怕套著麻袋走在街上，也會讓人欣賞和原諒。只有潛伏著細紋、雙下巴的臉，懷揣著有些走形的身材，才必須用好的衣料來平衡。這可能是“本我”開始失衡，就需要“他者”來加以調和吧……此時我明白了，這不是物質主義的謊言和陷阱，而是歲月的陷阱。

最后取消的是宵夜的享受。我曾經也是一夜擼掉100串、體重保持100斤的好漢?，F在不要說吃宵夜，想一想都是犯罪。據說能夠控制體重的人才能夠控制人生，不想待在鄙視鏈的底端，最好從中午12點之后就開始吃草，甚至要輕斷食、辟谷。我以前看到美食眼冒桃花，現在看到美食，立刻換算成三位數的卡路里，并露出謹慎而庸俗的表情。我以前跟著男朋友去逛街，到甜品店里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現在帶著女兒去逛街，到甜品店里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抱著一杯白水思考人生。然而這些努力并沒有什么用，因為運動量不足，體重仍然令人絕望地往上攀升。

“在發胖的大潮中，雖然也有一些女人逆流而上，在40歲時還可以保持100斤的體重，但更多的女人悄悄地與自己、與歲月和解。”我對閨蜜感慨。閨蜜聽完回答：“放棄曲線和化纖叫什么與歲月和解？我年輕時，聽人夸別的小姑娘漂亮，哪怕她真的漂亮，我心里邊也要給她翻一個白眼兒。現在呢，看到漂亮的小姑娘，心里油然而生的是一種平和的喜悅，我就琢磨，我兒子將來要是能娶到這樣的姑娘就好了。”閨蜜的兒子現在才8歲呢，你看看，這才是真正的與歲月和解。

第一次買XL號的時候，我內心對自己唾棄無比，感覺正在滑向深淵。有一天我晚上做夢，夢見自己快樂地徜徉在一個叫“闊太太”的大碼女裝店里，左右逢源，如魚得水。走出女裝店后，我回頭一看，門口寫著一副對聯：重幾斤風平浪靜，放一碼海闊天空。橫批：適度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