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大海里的淡水魚(之二)

（接上期）

五、滋潤……

本章節主要講述夫人閆一宏女士的“功德”。如何命題，我思索了很久……某老同學電話核實一件舊事，我告其圓滿結局后；他興奮地高喊了一聲：“滋…潤！”就咔嚓掛斷；我由是而記憶從前：一群十七、八歲的熱血青年，凡肌體舒適、暢快，或精神愉悅、激昂，立即高喊：“滋潤”，而“滋”音的高、低，長、短，表明荷爾蒙激發的強、弱。究其緣起，似乎是一句歌詞：“雨露滋潤禾苗壯……”

在西方世界，德國的社會氛圍相對傳統而保守，家庭觀念很強：如果男子到三十歲還未婚，將在生日當天由親友押送至教堂清掃門庭；家庭聚會一般不邀請單身成年外人。就因為單身，初期我無法在市內成熟社區租房，因被視為怪異而不安定，只好暫時隱忍在遠郊的農村里，直到夫人到達后，才在市內安家落戶。

老板美最時隨即在家宴請兩對總經理夫婦，他認真地用中文說：“兩口子，對上兩口子，才是家庭交朋友，過日子。”并讓我翻譯成德文。我意譯為：“夫妻和夫妻相交，才是日常的家庭友誼。”兩對德國夫婦均連連點頭。美最時告訴我：與經貿部談判時，他特別強調：德國和中國一樣十分重視家庭，所以要求我們夫婦必須同來，否則會產生負面影響。隨后，布蘭廸斯夫婦即設家宴招待，女人相交，另有密碼：兩個夫人相交，過往遂密……

閆一宏與布蘭迪斯夫人（右）

家居照

當地政府亦因第一個紅色中國的企業落戶而自豪；州長先生表示，本人不便，可請夫人來公司專訪。當然由夫人們出面接待，三位夫人亦相談甚歡……弗拉基米爾授意：由閆女士正式請其擔任首飾大賽評委會主席，她欣然接受；此后，發獎儀式在州議會大廳舉行，亦順理成章。

不久，在州議會大廈舉辦合資公司推介會：美最時先生率公司各部門領導攜夫人們出席，布萊梅州的頭面人物以及媒體均悉數到場，男男女女近二百人。州政府干事長主持：我們布萊梅州，不愧為國際通商先驅漢薩同盟的主干成員，幾個世紀以來，孜孜不倦地用手中的鑰匙（城徽）開辟新的通商渠道；如今，歷史悠久的美最時家族又為此做出了新的貢獻……

美最時先生特別強調“中國首飾有限公司”是中國政府在國外開設的第一家合資企業，意義非凡，當然也不無夸張地介紹了我們夫婦：精通德文、經驗豐富的外交官；美麗、賢惠、英文流利的女商人……

盡管外事院校畢業、亦不乏社交歷練，然，夫妻二人共同某種程度地以主角身份如此登場，確屬破天荒！尤其事先被告知：州政府早就籌劃此舉；美最時先生一再拖延，他表示：“等何先生夫婦習慣、習慣布萊梅……”看來，這位世代相傳的中國通之前的“家庭友誼”，純系正劇之前的演練，真可謂：用心良苦！我們當然明白：應將其視為一場測驗，關鍵是不能讓“中國”丟臉！所以，從著裝、舉止、乃至言詞，都與弗拉基米爾認真進行了考慮；他還特意讓人就赴會著裝，為我倆拍攝了一幅家居合照。

整場活動下來，反應極其良好，美最時先生私下點評：身著緣色旗袍的閆女士，可謂萬花叢中一點翠，唯一不足的，是缺少一條項鏈。我知道，你們這一代中國人不習慣佩戴首飾（其實也沒有），但很快就會改變，因為鄧小平先生的改革開放，更因為我們的“中國首飾”……

當地媒體對活動充分予以報導，大多順便談及我們夫婦；弗拉基米爾提前安排的家居照，日后不時被刊用，儼然成了我倆的“居德標準像”，反響極其正面：房東夫婦甚至舉著刊物登門祝賀；走在街頭不時會有人友善致意……

請珠寶博物館館長參與首飾大賽早已內定，擇日前往珠寶城，當然先電話包勒爾先生，得知夫人同行，他興奮地將其夫人喊來聽電話；兩位夫人未見面先通音，彼此皆矜持地興奮。途中，我較為詳細地介紹了包勒爾家的情況，尤其夫人的羅馬尼亞背景……

至高速下道口，包勒爾夫婦已站在墨綠色大奔前等候，如是熱情，當然令人感動，女人相會，別有洞天：首次見面，即相見恨晚：握手、擁抱、竊竊私語……包勒爾主動與閆換車。今天，是他們家的大日子：昨日是老太太的七十大壽，家庭慶賀；今日是親朋好友做局，壽慶即將開始，特意請我們入圍。那個年代國內極少慶生，一對來自中國的年輕人與一群西方老人共同“祝你生日快樂”，出乎意料地別開生面：老夫人曾多次對我單身駐外表示難以理解，如今夫妻雙至，則倍感意外……閆女士特意高歌一曲當時在西方世界唯一不陌生的中國民歌—《茉莉花》。效果極佳：有隨聲哼曲者、亦有人起身扭動腰身、還有人輕擊刀叉……曲終，老壽星無比感動地起身，把兒媳叫過去，伸展雙臂將二人擁于懷中，霎時，掌聲、歡叫、跺腳聲四起，致使慶典達至高潮……

次日，專訪珠寶博物館，包勒爾陪我拜會館長，作為老朋友他深表榮幸地接受邀請：出任首飾大賽評委。贊賞《中國珍珠》時，他突然對包勒爾說：“整個珠寶城，沒有人經營珍珠，您可以開頭試一下。”于是包勒爾公司成了我唯一進、出，雙向的客戶。

閆女士首次來訪，參觀博物館后包勒爾夫人帶其瀏覽市容，進入超市后竟然突發奇想：共同操辦一頓中、西合璧的午餐。兒子和小女兒還特別將平日在旁邊單開伙的奶奶請了過來。中式的酸辣湯和魚香肉絲倍受夸贊，融融居家溫情四溢……

自上次不被承認的“報到”之后，我再沒去過使館；至今，商務處尚未明確答復首飾大賽發獎大會的邀請。我倆商量后，電話趙教授：閆一宏到任一段時間了，明天路過使館，順便去看看老太太。說完，我立即掛機；教授自然明白，為何無須多言……

包老太太（左上角獨坐者）壽慶現場（左下角乃作者夫婦）

馬克思故居門前

還是趙教授出來相迎，他興奮地告訴我：這次可不一樣了，老倆口很高興，甚至還嘟囔：“早就該來了……”未及我有所反映，已先聲奪人：“好呀小閆，你還沒忘了我這個老太太……”參贊夫人已經迎了過來，拉著她直奔二樓；老爺子已在樓梯口等候，簡單寒暄后，老太太隨口：“小何交給你，我和小閆有私房話……。”兩人拉著手直奔臥室；參贊把我和教授讓進辦公室，并隨口：“教授，你這個學生干得不錯！”我立馬反唇：“余總，您別忘了：我也是您的學生，可還等著您發畢業證呢……”“鈴、鈴……”電話響了，大使請他去保密室；老爺子搖了搖頭：“真不巧，……”只好吩咐教授，先帶我去各辦公室轉轉。

都是熟人、同學，久別重逢、他鄉遇故，互相竟有種莫名的拘謹，我知道使館的紀律約束：原因在于：環境、身份不同，一時難以拿捏，有人拿出《中國珍珠》，稱贊我的德文突飛猛進；我只得謙恭：“不敢貪天之功，文字是公關、廣告代理所寫；我只不過提供了一些素材而已……”大多握手后，沿魯迅筆下：“天氣、哈哈哈……” 兩位夫人適時出現，老者大嗓門地介紹年青者，并告我：參贊一時回不來，無須再等。與眾人打過招呼后，我們即辭行下摟，老太和教授一直送至門口，兩位女士一直竊竊私語地戀戀不舍……

上車后，我因來不及提及首飾大賽的邀請而懊惱；夫人則笑吟吟地告訴我，老太太已表態：她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屆時趙教授將代表使館參會。限于紀律，使館的夫人們活動范圍更加狹窄，難免寂寞，此后她二人時有聯系，甚至擴展至大使和其他參贊夫人（總共也就四、五位）：凡有團組在使館周圍活動時，她就酌情分別請夫人們搭便車……“三個女人一臺戲”：“中國首飾”與使館的關系因“夫人外交”而改觀，某些特殊狀況下，甚至密切合作……

在德期間雖無正式組織關系，然，“為人民服務”、“為國爭光”乃天職所系，因身份、地位特殊，我們偶有“業余活動”，或“客串出演”，其中不乏關乎國家、民族、同胞的重大事體，因與珠寶關系聊聊，無須在此浪費寶貴的版面。

或許與包勒爾夫人在羅馬尼亞曾經的社會立義經歷不無影響，在此后的歲月里，兩位夫人相交幾近聲氣相投；美最時先生心目中的家庭友誼在珠寶城逐漸爐火純青。我的珠寶之途、乃至中國的珠寶首飾行業，則因這份友誼受益非淺……

此后，國內來訪的團組，多由閆女士陪訪珠寶城；參觀馬克思故居則成為例行安排，當然也包括順訪羅馬古城以及在沿途景點歇腳；她的“夫人邦”亦偶爾同在……在嚴禁游山玩水的紀律約束下，如是“政治擦邊球”更加耐人尋味：在偉人故居前的留影，成為不少人珍貴的紀念，歸國炫耀時亦順便為我們的接待點贊……

毛主席教導：“女人能頂半邊天”；西方社交開篇：“女士們、先生們……”女人優先，這絕非虛妄之言！我或許，算不上“一個成功的男人”，但在“珠寶之途”中，始終有一個賢惠、美麗、端莊、睿智的女人孜孜不倦地同行，這或許也是，上天的精心安排。

六、學成行家，回歸！

當時，國內除北京外幾乎沒有像樣的首飾廠，宮廷飾品和玉雕則被視為“古董”，在西方，只陳列在所謂的“中國商店”里，銷量難以擴展。我特意要求打破“對等”，由北京首飾派員，目的就是改變產品單一的狀況；赴任前，大郭也做足了功課，到任時順便帶來一個推銷、考察小組：金、銀兩科長各帶一名技師；美最時先生極其重視，安排布蘭廸斯和工藝部經理斯沛克先生分別陪同考察，兩周后匯總：各選定一家首飾廠合作，引進技術、款式……雙方多次互訪、交流，但收效甚微；大郭為之盡心竭力，以至身體欠佳，不得不離任回國，但表示：回國后仍將繼續為之努力；我為之感動，但勸其量力而為，因為我大體明確：癥結在于，差距太大；欲行改變，非一日之功！

公司實際業務基本集中在玉石進口和珍珠出口：玉文化可謂萬年以上的華夏獨門秘籍，公開、或隱秘的“玉作”在民間從未斷絕，改革開放后，內、外需求日益擴大，對原料的需求當然水漲船高；常州、蘇州、廣州，乃至錦州等地均派人來德進購玉石，其中不乏當年“懋隆”的門徒，看來“撒網布局”效果明顯，國內珠寶首飾隊伍聲威日壯。

《中國珍珠》繼續一路凱歌。與雙向客戶包勒爾的聯系自然越發頻繁，兩個家庭的關系當然也不斷加深。“人以類居”是普適真理。與我們有組織、單位不同，德國的社會結構中，最重要、最基礎的是家庭，不同家庭因有“同類項”而相交，形成不可忽視的社會能量。包勒爾先生是玉礦工人出身，但他有兩個過命的發小朋友：稅務專家魯蘭特和著名企業家普道爾，三家形同結盟，包勒爾事業的成功，少不了兩位社會精英的出謀劃策。一來二去，我們也被拉入圈內，我一向主張：朋友的朋友當然也應該是朋友，相互交流，別有洞天。我希望借此向精英階層學習，他們希望更深刻地了解中國。慣于成人之美的包勒爾鄭重提議：三家組團，考察中華人民共和國，我當即拍板同意。出發前，包勒爾和魯蘭特又決定帶兒子同行。當時，到紅色中國旅行，實屬可望而不可及！1982年7月，德國珠寶城“三家同盟”一行八人的中國之旅，在閆一宏女士的陪同下成行。

行程二十天，業務、觀光并重，與業務有關的重頭戲，當然在北京玉器廠。自1973年至今，該廠和北京工藝分公司先后有十幾人多次到訪珠寶城，琢玉人相交：爽快，他們早已親切地稱其為“老包”；參觀、座談整整花費了兩個半天，臨別時仍意猶未盡……

在上海洽談珍珠，并到太湖乘船考察珍珠養殖，再赴廣州洽談業務后，外賓經香港先行回德國。

在我之后，各總公司在不同國家相繼開辦了八、九家合資公司，工藝總公司在意大利又辦了一家，專營抽紗制品。1982年8月，經貿部在京召開“駐外合資公司研討會”，最大公開的議題是：是否應該自主經營具體商品？因為實踐表明：自主經營直接和原有客戶形成競爭而處境尷尬；也提及外派人員的組織關系、身份等具體事項；非公開的則有一些違規、亂紀的問題；私下甚至有可上綱上線事件的傳言……

包勒爾（左邊提包者）與北京工藝副總經理孫玉善等（左角后排二 ）

前排左起魯蘭特、包勒爾、普道爾及夫人在太湖船上

郭迎明（右一）和美最時（左二）

包勒爾（中）請教練為我們留影

“中國首飾”，純系中間商，為買、賣雙方牽線搭橋而收取傭金，生存、發展順暢，被表揚性地安排了大會專題發言。駐會新華社記者專訪我后，就“中國珍珠”事件，寫下“珍珠之戰”，發表于《暸望》雜志和香港《大公報》。

經貿部有關領導向我個別吹風：因為是“破天荒”的試驗，難免出現問題，今后將在國外重點地區開設部屬的非外交身份，但有黨組織的代表處，各總公司派駐代表。原則上不再設合資公司，現有公司仍保留，但組織關系轉至代表處，駐德代表處將設在漢堡。

看望郭迎明同志，他身體已無大礙，表示：仍愿跟蹤原先的項目，但直言：因提前歸國，不免有些風言風語，且有所壓力；我充分理解：人言可畏，當時，因公出國，是無上光榮的政治待遇，如提前調回，多半是出了什么“問題……”。正好，公司有一個訪歐團組，經王總批準：順便加了兩個名額。專門安排美最時先生隆重接待，他特意夸贊了郭前段的工作；此行，足可為其正名、消除壓力。

到總公司話別，政治處長笑著將我從單處身邊拉去見王濱總經理；我十分詫異，平時，我習慣躲著政治處。王總問我，去意大利方便不方便；我說，正準備去，有人要買珍珠；處長拿出兩頁紙：有人反映蘇xx（合資公司中方總經理）有問題，但很不具體，或許是誤會。這次開會他沒來，理由是公司開張不久，太忙。王總：這種事不好麻煩使館，你抽空去看看，有情況專題匯報。我喜出望外：“好，遵命，我正想去取取經。”

蘇是老工藝，家屬在農村老家。1967年，剛到公司時我曾和他同住單身宿舍，他是一個見面后令人難忘的角色：個子不高、黑瘦、板寸頭，但腦門瓦亮、一對圓圓的黑眼球轉動起來睿智而狡黠。他有兩件能事廣為人知：第一，他花費十六元人民幣，自行搗鼓成功了一輛自行車，似乎應歸類于相聲大師侯寶林所謂的：“除了鈴不響，上下那兒都響”之類。在當時，蘇已屬“有車族”；我時不時就借來代步，還真不錯！第二，“土畜產總公司”的軍代表搞來了一批東北人參苗，讓大家在花盆里試種；他種的，比所有人種的，多活了七個月……

這當然是一項政治任務，回德后我倆即赴意大利：拜訪了幾家客戶后，就聯系上了蘇總：國內只派了他自己，但公司己把他農村的妻子和一對兒女都安排在了北京。他一再表示：一定干出成績、報答組織的關懷；他真誠、懇摯的語氣和表情令我十分感動。合資對象是一位華僑，在一個大市場內開辟了一個零售賣場：抽紗制品主要是床上用品、桌布、餐巾、內衣之類，正在低價促銷，現場很熱鬧。令我驚愕的是：兩位經理竟不時、分別到收款臺取出現金裝入自己的口袋！蘇的解釋：當地市場尚未打開，公司人手少……業務問題我不好置評，欲言又止……

我簡單匯報政治處：蘇感恩組織，努力工作，如按德國規范，或應嚴格財務……后來，蘇拋妻棄兒、不辭而別、杳如黃鶴。多年之后有人云：曾在澳大利亞見到過他……據知：其他合資公司有人私下申辦“綠卡”或直接“改籍”，當然，均屬“非組織”行為！專筆記述此案，意在表明：因改革而試水的境外合資公司各有千秋……

回程經過瑞士，專程拜會戴杰夫婦，他們由德國轉巴西，現又轉任這里。因過往的經歷，戴可謂我亦師亦友的領導，經年未見，必將肺腑之聊；兩位夫人知趣地退避三舍。我簡要地匯報了分別后的經歷，重點是這次會議，并表達了觀點，亦提出了疑惑；他笑了笑：“多年不見，大把時間，聊聊天……”從他中學未畢業，經短期集訓即隨“四野”工作隊，從東北一路南下廣州，落戶外貿公司開始，談到熟悉的人或事（尤其是文革中），如觀點相左：就相互討、爭、甚至辯論……結論大致可歸納如下：我們受黨和人民恩惠、培育最深，理應努力工作：改革開放是強國富民的最佳途徑；德國的實干精神、先進科技以及規范體制值得學習；扎實國內實體產能基礎才是根本，有好產品，才能多創匯；珠寶首飾行業很特殊，在中國大陸幾乎須從零起步……

兩位夫人端著熱騰騰、香噴噴的大海碗闖了進來，夫人老沈大聲喊著：“多長時間了，該吃飯了！”戴立馬接茬兒：“小閆，這可是你們家小何最喜歡的老沈獨門熱湯面，學著點！”沈笑著反唇：“不用學，你們小兩口記著：只要想吃熱湯面，就來找老沈！”看來兩個夫人已推心置腹。有道：蕙質蘭心的女士處處有人緣。然而，從此，一語成箴：夫人老沈的那句話，日后竟成了我有事相擾戴老板（朋友們私下稱呼）的敲門磚。

圣誕節，珠寶城“三家同盟”邀請我們到阿爾卑斯山奧地利一側度假，據說，那里是全球頂尖人士的滑雪圣地；的確不時會聽到英、法、意、西班牙、或不知何方的語言，亦有土豪氣派有色人種……包勒爾為我倆專門請了個教練，幾天下來，夫人的水平高出我許多。

回德前，四家再次齊聚，話題自然是夏日的“中國之旅”：感謝、贊賞一番后，魯蘭特認真而委婉地表示：“我們三人談論過多次，有時夫人和孩子們也參與，有個想法，請普道爾先生……”普道爾立即正色開講，大意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珠寶首飾以半寶石和金銀為主，西方以寶石為主，金、銀只是配料：中國文化重經驗，西方文化重理論。鄧小平先生的改革開放，就是要向西方學習。例如，您和包勒爾先生所從事的行業，在十九世紀末就形成了一門新的實用科學“珠寶玉石學”。我們認為：為中國的珠寶首飾行業著想，您們夫婦必須掌握這門科學。德國珠寶學院就在珠寶城，包勒爾先生已做了安排：明年，英文的國際班即將開業，夫人可以入學；德文班，按周循環傳授不同科目，恰好適合難以長時期連續上課的何先生：可以在一年之內分期、分科目學滿。結業考試合格后，就獲得全球公認的授權證書。

包勒爾夫人興奮地表示：她大女兒空閑多年的房間已重整如新，靜候我們入駐，老太太已敞懷以待，兒子和小女兒已垂涎欲滴……并用英語直接告訴了閆；此情此景，除了感謝，已無可言他。四位夫人則為有機會常相聚會而擊掌……

學院的教程主要分為：珍珠、鉆石、寶石三大類，國際班學員來自世界各地須集中授課，最終獲“珠寶玉石”全科授權；德文班則將單項課程按周分為若干時段循環進行，只要分段學完全部課程，考試合格，即授予專項證書，如三大類均合格，再行全科考核后，另獲全科授權書。這其實是德國的一種職業教育。比如，某鉆石從業者獲得鉆石結業證書，即可要求增加工資，老板則不得完全拒絕。

1983年春，我們入住包勒爾家。閆女士進國際班，規規矩矩“背著書包上學堂”；我首先選修“珍珠”，教材是100%的日本版本；天生“不安分”的我，拿著課本求見院長潘克博士，幾分鐘后秘書放我進去：鶴發童顏的博士已站在待客的沙發前，我上前握手后入座，他指了指面前的《中國珍珠》畫冊：“我們的教員和學員都很喜歡這個畫冊，我本人贊賞‘珍珠首飾大賽’，更歡迎您前來就讀。我估計：您對自己手中的課本有話要講，請吧！”我不由地心中一驚：這就是典型的日爾曼學者，威而不傲！

與嚴肅的學者探討，只能秉筆直書：我打開教材，就“Biwa”珠，表達了我的觀點。他沉思了片刻，慢條斯理地：已知曉專業雜志的兩次報道，也聽過協會施密特主席的介紹，明白何先生其實代表著偉大的中國。其實，業內已有人建議：直接用“淡水珍珠”……我立即笑著搶話：“我喜歡這個味道美妙（德文中的淡水，可直譯為甜水）的稱謂！”他也開心的笑了，接著語氣和緩了許多：不以地、人名稱謂珠寶玉石，畢竟是行內常規。他和學界泰斗古比林教授溝通過：業內達成共識只是時間問題。何先生既然已經“打上門來”，我們自應加快速度，何先生請稍安勿燥！此后，“淡水珍珠”正式取代了“琵琶珠”。當然，這只不過是“中日之爭”中的階段性勝利。

1983年12月2日，閆一宏女士經考試獲得德國珠寶玉石協會、德國寶石學協會英、德文授權證書，從此，誕生了新中國第一位國際級別的珠寶鑒定師：

閆一宏…現已具有檢驗和鑒定珠寶玉石的專業知識，并能填發檢驗報告和鑒定證書。

鑒于其所取得的成績以及具備了必要的專業知識和個人條件，理事會決定授發此證。從即日起閆一宏女士憑名片上注明的DGemG就可在全球簽發證書。

英文證書

我雖然陸陸續續分科考核通過，但最后沒有再行全科考核，除時間緊外，另有原由：一，檢驗、鑒定須細心、沉穩，夫人比我更合適；二，擔心通不過最嚴苛的考試：實踐測試二十塊石頭，每塊數項指標，如一塊之中的某一項不對，即為不及格。粗心大意之我，萬一名落孫山，豈不難堪？

常住珠寶城，因業務亦時常造訪距離不遠的首飾城，與珠寶首飾業界的各色人等：從泰斗古比林教授到技校學徒，交往頻頻，隨之知識和經驗的積累，對行業狀況的認知日益加深，對中外差距的感知亦日見透徹。德國民間流行一句話：“車牌以字母‘I’和‘F’開頭的豪車最多。”，而這兩個字母即代表著珠寶城、首飾城。這充分說明：珠寶首飾是一個可以富民強國的行業；而且，在源遠流長的華夏文明史中，以玉器為代表的中華珠寶文化，也曾經不愧為富民強國的豐碑；近代，只不過因“歷史的誤會”而有所“阻滯”；而“上天冥冥之中”，“偶然”又“偶然”地令我混跡這一行，組織又派我出來見世面、“摸石頭”；世紀偉人鄧小平的改革開放，目的就是富民強國；現在，我覺悟了：必須回到祖國去，振興珠寶首飾行業，實踐偉大的改革開放！

英文證書

下定決心后，我就用課程間歇，造輿論、探風聲：首先匯報余參贊，他笑吟吟地點頭：“你這條淡水魚毫發未損，泳游得不錯，畢業證我給了……和總公司打個招呼，報部裁決！”

九月，我回國，匯報部進出口局，先拜訪已任副局長的戴杰同志：其實在瑞士“肺腑之聊”時，我們已達成共識；再見始作俑者鄒局長，詳細匯報后，他興奮地起身揮拳：“太好了，成績很大，什么時候結束，由你自己定奪，回來后，由我和老戴安排：直接向部長匯報你振興珠寶首飾的宏偉計劃，一定要準備充足，要有說服力。”總公司領導班子全員更新，個個識而不熟；我轉達了鄒局的表態，他們點頭稱是；單處亦退休，馮鷹向我表達了對新處長的極端不滿意，有些話說得很重，我只好支吾其辭。

與另一對夫婦在家中共處，且同灶就餐大半年時光，即使在國人之間亦屬難得：兩位夫人惺惺相惜；我和包勒爾亦脾性相投；與魯蘭特和普道爾亦時常見面，雖以友相稱，然，往往相敬如賓，他們早已預料到如此結局，所以力主我們入學珠寶學院，期望東方經驗與西方理論融合，為人類共同文明有所貢獻，用心良苦，值得感念！

兩對夫婦

包勒爾全家前排兩女一子

整行李時，發現了廣東絕技24層象牙球：該球布展時被服務公司碰殘內里一層，保險公司已賠償。細心的夫人用心調整后，擺放如新，決定留贈包勒爾，其夫人則主張：如是美品，應擺放在博物館。向館長說明詳情后，他連聲道謝：館內正缺少中國珠寶。此舉正好替我擺平了兩大專業博物館：“首飾”已有點翠；“珠寶”又添象牙，東方珠寶文明得以恒久閃耀西域。

美最時和布蘭迪斯：深表遺憾：然，深刻理解；且，萬分尊重；緊握手，深擁抱后，互道：保重、再見！

1984年春節前，一雙經受過西洋大海深刻洗禮的淡水魚，回歸祖國的首都北京。

路過王府井，“懋隆”門前駐足良久，但未步入；老法師們的音容笑貌宛如昨日，然，業已通通退隱江湖；我這個以“半個行家”之身的徒兒，西土“取經”學成后，再以掌握“珠寶玉石學”真諦的純正“行家”回歸故土，我應該：獨孤求敗，還是：東方不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