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兆林,楊慶媛,駱東奇
(1.重慶工商大學長江上游經濟研究中心,重慶 400067;2.重慶工商大學旅游與國土資源學院,重慶 400067;3.西南大學地理科學學院,重慶 400715)
當前中國宅基地利用普遍存在規模大、面積超標、一戶多宅、閑置低效利用等問題,加劇了城市化進程中耕地保護的壓力[1-5]。實施宅基地退出復墾是解決上述問題的重要路徑,也是當前宅基地制度改革與“鄉村振興”的重要內容。通過農村閑置、廢棄或超標宅基地的退出及復墾,既可以增加區域有效耕地面積,改善村容村貌,使得宅基地資產屬性得以發揮,增加農民財產性收入,還可以通過農村建設用地指標轉移,保障區域城鎮化及產業發展。宅基地退出復墾工作能否順利推進與退地補償息息相關,當前從各地出臺的宅基地退出復墾補償政策來看,主要分為貨幣(現金)補償、安置(實物)補償、修建(建設)補償三類,其中又以貨幣補償為主,且各地在補償政策制定中,較少有考慮退地主體的受償意愿問題,這顯然不利于保護退地主體的權益。
當前理論界有關宅基地退出補償的研究,主要涉及以下內容:一是宅基地退出補償標準(價值)的研究,如王兆林等基于重慶市現行的宅基地退出補償政策,構建退地收益理論模型與實際收益模型,結合實證分別測算了宅基地補償的理論價值與實際價值標準,并認為重慶市現行的宅基地復墾補償標準偏低[6];二是宅基地退出補償方式(模式)研究,如程春麗從宅基地產權、市場、規劃與收益分配等角度分析宅基地退出補償,認為多元化的宅基地退出補償形式與模式能夠較好的促進農戶退地的積極性[7]。進一步梳理文獻發現,當前有關微觀主體的宅基地退出補償研究成果稍顯不足,多數成果集中在微觀主體退地意愿方面[8-13],既有的微觀退地主體補償的研究成果僅以貨幣補償進行定量分析[14-17],缺少對受償主體差異性受償意愿的考慮,也就難以提出更為合理有效、公平公正的差異性補償措施。此外,既有的微觀退地主體補償的研究成果在指標體系構建方面,多考慮了政府的供給,忽略了農民的實際補償需求及個體主觀認知因素;同時研究方法僅有二元選擇模型,因而難以兼顧多類補償方式的定量分析[15-16]。
鑒于此,本文基于重慶市實地調查,從貨幣補償、安置補償與修建補償三方面,應用無序多元離散選擇(Logit)模型定量研究宅基地退出中農民差異性受償意愿及其影響因素,既可以豐富宅基地退出補償研究體系與方法,亦可以助力地方政府完善相關補償政策。
當前各地宅基地退出補償主要分為貨幣補償、安置補償和修建補償。貨幣補償是指有穩定住所的農民自愿退出閑置、廢棄的宅基地復墾,并獲得政府一定標準的貨幣補償,該類補償主要針對有穩定住所的退地農民設置,如“一戶多宅”的農民,已在城鎮購房或準備進城落戶、舊房拆除后不在村集體建新房的農民。安置補償是指對宅基地退出復墾的農民進行住房安置或重新進行宅基地分配的方式進行補償,主要方式包括:在農民拆舊原址重建或異地新建住房,按地區房價平等置換商品房,在政府統一規劃的安置區域按不同底價折換成房屋面積置換住宅小區的新房,該類補償是為保障“一戶一宅”退地農民的居住權而設置的補償方式。修建補償是指以農村土地整治為基礎,通過“合理規劃”“基礎設施更新”等形式改善農民生產、生活環境與居住條件,美化鄉村風光,該類補償主要是針對有改善居住環境意愿的農民而設置的補償方式。
按照重慶市《地票管理辦法》和《關于調整地票價款分配及撥付標準的通知》,重慶宅基地退出復墾補償主要以全市統一的12萬元/畝的貨幣補償為主,補償形式較為單一,難以兼顧特殊地形居住條件下的退地農民補償意愿需求。為全面了解該市宅基地退出補償意愿及其影響因素,課題組基于區域經濟發展差異、地形地貌差異和區位差異,選擇距離重慶主城區較近且經濟較為發達的渝西片區的永川區、銅梁區、潼南區,相對偏遠且經濟欠發達的渝東北和渝東南地區的開州區、巫山縣與黔江區、秀山縣的16個鎮和街道的34個行政村的村民進行問卷調查。
2015年4月下旬課題組到重慶永川區陳食街道、銅梁區巴川街道了解區域的宅基地利用、復墾、補償等基本狀況,大體掌握農民對宅基地復墾意愿和受償態度等基本信息;5月上旬課題組設計問卷初稿,并專程在潼南區柏梓鎮中渡村進行了40份的問卷預調查,隨后運用SPSS對該問卷進行信度分析(Reliability),并修正不合理問題,最終形成正式調查問卷。正式問卷主要內容如下:農民及其家庭基本信息,包括性別、年齡、受教育程度、家庭收入等;宅基地及農房狀況,包括宅基地面積、區位條件、農房造價、農房流轉狀況等;宅基地退出補償意愿的個人主觀認知因素,包括是否愿意復墾宅基地、最希望獲得的補償方式、退地補償政策了解程度、退地后適應性、退地后住房及社保情況等;所在村的基本情況,包括村基礎設施狀況,村集體經濟組織狀況等。
在預調查基礎上,為確保樣本數據的準確性和可信度,課題組在上述7個區縣隨機選取2~3個鄉鎮,每個鄉鎮隨機選取2~3個村,每個村隨機選取2~3個村民小組進行調查。調查員入戶采用PRA等調查法與受訪農民進行一對一面談評估,并將問卷中的問題陳述為農戶可以理解的內容。調查問卷發放份數,按照Scheaffer的抽樣公式:N*=N/[(N- 1)δ2] + 1,δ= 0.05,確定樣本調查數量:具體以所選擇樣本區域2014年1 000萬人口計算,依據抽樣公式,那么所需隨機選取被調查農民的樣本數應至少大于800?;谌肆?、物力、財力考慮,最終確定1 000個農民的樣本量。2015年5—8月課題組在16個鄉鎮34個行政村共發放問卷1 000份,剔除無效問卷后,最終獲得有效問卷數為890份,問卷有效率達89%。
本文主要通過“假如您家宅基地退出復墾,您最希望獲得何種補償方式:貨幣補償,安置補償,修建補償?”的問題來調查農民宅地基退出復墾受償意愿。統計分析890份樣本發現:一是就貨幣補償來看,不論是經濟發達的渝西片區還是欠發達的渝東北、渝東南地區,均存在傳統農區的農民較街道辦更愿意選擇貨幣補償,原因是該區域的農民更希望通過獲得退地補償發展農業或非農生產;二是就安置補償來看,不論是經濟發達的渝西片區還是欠發達的渝東北、渝東南地區,均存在城鄉結合部(街道辦)的農民較傳統農區更愿意選擇安置補償,原因是城鄉結合部地區商品住房價格較高,農民購買成本較高,基于未來土地發展權補償及家庭收入的考慮,理性的農民更傾向于選擇安置補償獲取最大利益;三是就建設補償來看,各片區區縣農民修建補償選擇率總體偏低,區位差異并不明顯,原因是農民更加注重與其切身利益緊密聯系的補償。

表1 指標體系及其統計性描述Tab.1 The index system and statistical description
理性的受償主體選擇何種補償方式由其退地目的及追求的效益決定?;诟黝愅说匮a償的內涵,參考王兆林等[13]的研究,本文從個人特征及家庭因素、宅基地及住房因素、個體主觀認知因素、所處村因素4個方面構建16項指標體系,進行農民宅基地退出受償意愿的影響因素分析,各自變量特征統計性描述詳見表1。
農民宅基地退出受償意愿(修建=1、貨幣=2、安置=3)是一個無序多元選擇問題,因此本文選擇無序多元離散選擇模型(Logit)進行估計。農民宅基地退出受償意愿選擇通常取決于其退地綜合效益的最大化。若第i個農民在3個方案中只能選擇一項,則其效用函數可表達為:

式(1)中:U為效用函數,β為參數向量,ε為隨機誤差項。(i=1,2,3…,N;j=1,2,3)。
若農民i實際選擇3個方案中的第j項補償,意味著Uij在3個方案中效用是最大的。因此農民i選擇j項補償的概率為Pij=P(yi=j)=P(Uij>Uik),對所有的j≠k(i= 1,2,3,…,N;j= 1,2,3;k= 1,2,3)。農民i選擇第j項補償的概率Pij與其解釋變量xi息息相關,據此形成農民受償意愿的概率函數:

式(2)中:P為概率函數;β為參數向量(i=1,2,3…,N;j=1,2,3;k= 1,2,3)。
因而本文構建的選擇機會比為因變量的模型為:

式(3)中:x為隨機誤差項;β為參數向量(i=1,2,3…,N;j=1,2,3;k= 1,2,3)。
進一步對模型兩邊取自然對數,形成如下概率Pij/Pik=exiβj>0時,exiβj>1,表示xi每增加一單位,相對于對照參考組,發生比相應增加,反之則減少,當xi βj=0則發生比維持不變,該模型的對數似然函數可表達為:

式(4)中:L為對數似然函數;P為概率函數;dij=1,表示第i個體選擇了第j的水平;dij=0,表示第i個個體沒有選擇第j個水平(i=1,2,3,…,N;j=1,2,3)。
回歸變量對因變量的邊際效用表達為:

式(5)中:β為參數向量;P為概率函數(i=1,2,3…,N;j=1,2,3;k= 1,2,3)。

表2 多元離散選擇模型(logit)估計結果Tab.2 The regression results
本文首先利用SPSS 19.0軟件對重慶市不同區位、地形條件下的890份農民樣本數據進行共線性診斷,以排除樣本存在嚴重的多重共線性可能;其次利用該軟件對樣本進行多元離散選擇模型回歸,并進一步估算其邊際效應,形成較好的擬合結果,如表2所示。依據統計原理,在模型擬合較好與估計系數通過顯著性檢驗的前提下,若估計系數為正值,則因變量與自變量之間存在正向關系;反之,則存在反向關系,據此分別解釋農民貨幣、安置、修建受償意愿的影響因素。
(1)個人特征及家庭因素對農民受償意愿的影響。x3在5%顯著性水平下對log(貨幣/修建)呈現顯著的正向影響,說明選擇貨幣補償的農民受教育水平大于選擇修建補償農民受教育水平,也就是受教育越高的農民越愿意選擇貨幣補償。這是因為受教育程度越高的農民,發展非農生產經營可能性更大,在當前農村抵押物相對匱乏的前提下,退地貨幣補償可作為非農生產投資所需資金。x4、x5在5%顯著性水平下對log(貨幣/修建)也均呈現顯著的正向影響,這說明相對于修建補償,家庭主要成員定居城鎮的農民、非農務工收入越高農民越愿意選擇貨幣補償。前者原因是家庭主要成員定居城鎮的農民,退地后多進城投靠,退地農民帶著資金進城更是適應城鎮生活的必要基礎;后者原因是非農收入越高的農民多為兼業程度較深的農民,其退地目的在于獲取非農擴大再生產所需資金。
(2)個體主觀認知因素對農民受償意愿的影響。x13在5%顯著性水平下對log(貨幣/修建)呈現顯著的正向影響,說明相對于修建補償,新居住地適應性較強的農民更愿意接受貨幣補償。實際調查發現新居住地適應性較強的農民多為兼業程度較深的“二代”進城務工人員,相對于年齡較大的純農戶,通?!班l土情結”相對淡化,具有更強的逐利思想。此外實際調查也發現新居住地適應性較差的農民多為純農戶,其通常具有較為濃厚的“鄉土情結”,加之集中上樓居住等造成農業生產諸多不適應,更傾向留守老宅,但其對因特殊地形地貌造成的村落道路、文體衛等基礎滯后狀況,有著較強的改善愿望。x14在1%顯著性水平下對log(貨幣/修建)呈現顯著的負向影響,說明貨幣補償中的認為退地補償有截留的農民少于修建補償中認為退地補償有截留的農民,也就是認為退地補償有截留的農民更愿意選擇修建補償,選擇貨幣補償可能性更低,原因是理性的農民會規避經濟收益受損的風險。
(1)個人特征及家庭因素對農民受償意愿的影響。x5在5%顯著性水平下對log(安置/貨幣)呈現顯著負向影響,說明選擇安置補償農民非農務工收入水平低于選擇貨幣補償農民,非農收入越高的農民越愿意選擇貨幣補償。原因是非農收入越高的農民更可能選擇貨幣補償擴大非農生產,同時更可能進城購買商品房或者選擇較安置房更好居住環境條件。
(2)個體主觀認知因素對農民受償意愿的影響。x14在5%顯著性水平下對log(安置/貨幣)呈現顯著的正向影響,說明相對于貨幣補償,認為退地補償有截留的農民更愿意選擇安置補償,原因也是理性的農民會規避經濟收益受損的風險。
(1)個人特征及家庭因素對農民受償意愿的影響。x1在5%顯著性水平下對log(修建/安置)呈現顯著的負向影響,說明選擇修建補償農民的年齡小于選擇安置補償的農民,也就是年齡越大的農民越愿意選擇安置補償,這是因為年齡越大的農民有著更強的“求穩”心態與改善居住條件的愿望。
(2)宅基地及住房因素對農民受償意愿的影響。x8在1%顯著性水平下對log(修建/安置)呈現顯著的正向影響,說明相對于安置補償,農房造價越高的農民更愿意選擇修建補償。原因可能是農民投入大量資金修建的住房通常比集中居住的安置房具有更好的生產、生活環境。x9在1%顯著性水平下對log(修建/安置)呈現顯著的負向影響,說明農房自住的農民更傾向選擇安置補償。原因是這類農民多屬于“一戶一宅”,因而為保障居住權選擇安置補償可能性更大。x10在5%顯著性水平下對log(修建/安置)呈現顯著的正向影響,說明相對于安置補償,農房新建的農民選擇修建補償的可能性更大;原因是由于住房新建,農民已經有了較為滿意的居住環境,但對因特殊地形地貌造成的村落道路、文體衛等基礎滯后狀況,有著較強的改善愿望。
(3)所處村因素對農民受償意愿的影響。x16在1%顯著性水平下對log(修建/安置)呈現顯著的負向影響,說明選擇修建補償農民所在村基礎設施狀況差于選擇安置補償農民所在村,也就是所在村基礎設施較好的農民選擇安置補償的可能性更大,而選擇修建補償的可能性更低。前者原因是相對完善的村莊基礎設施是農民在此安家落戶的基礎,而后者則是由修建補償根本目的決定的。
表4回歸結果橫向分析看,同一自變量可能對農民宅基地退出受償意愿產生差異性影響,但沒有一個自變量同時對三個因變量產生顯著影響。具體看,x5分別對log(貨幣/修建)、log(安置/貨幣)產生顯著的反向影響,說明非農收入越高的農民更加追求其退地的貨幣補償,而選擇安置補償或修建補償可能性更低,原因是非農收入較高的農民往往兼業程度較深或已經成為城鎮準市民,往往在城鎮有穩定住所,其退地根本目的在于獲取城鎮購房、非農擴大再生產等所需資金。x14分別對log(貨幣/修建)、log(安置/貨幣)產生顯著的反向影響,說明認為退地補償有被截留的農民更可能選擇修建或者安置補償,而選擇貨幣補償可能性較低。原因是理性的農民會規避經濟收益受損的風險。除此之外,各自變量對三個因變量的影響均是單一的。
本文基于重慶市7區縣實地調查,應用多元離散選擇(Logit)模型,對農民宅基地退出受償意愿及其影響因素進行定量分析,主要研究結論有:(1)傳統農區的農民更愿意選擇貨幣補償,城鄉結合部(街道辦)的農民更愿意選擇安置補償,農民修建補償選擇率總體偏低,區位差異并不明顯;(2)農民貨幣受償意愿影響因素主要包括受教育程度、家庭主要成員是否定居城鎮、非農務工收入、新居住地適應性,具體看受教育程度越高的農民、家庭主要成員定居城鎮的農民、非農務工收入越高、新居住地適應性較強的農民更愿意接受貨幣補償;(3)農民安置受償意愿影響因素主要包括年齡、農房是否自住、退地補償是否有截留、村基礎設施狀況,具體看年齡越大的農民、農房自住的農民、認為退地補償有截留的農民、村基礎設施狀況較好的農民更愿意接受安置補償;(4)農民修建受償意愿影響因素主要包括農房造價、農房是否新建、退地補償是否有截留,具體看農房造價越高、農房新建、認為退地補償有截留的農民更愿意接受修建補償;(5)影響農民受償意愿的因素存在較大差異,同一因素可能對農民選擇受償意愿產生不同的影響,但沒有一個自變量同時對三個因變量產生顯著影響。
基于以上差異性分析,本文認為應實行差異化的補償措施。在經濟發展相對滯后的傳統地區,強化村落基礎設施建設的同時,加大現金補償力度。對于經濟較為發達、區位條件較好的城鄉結合部地區,應加大安置補償力度,以保障退地農民的居住權。(1)針對貨幣受償意愿的影響因素,在建立健全退地補償監督機制的同時,對退地農民單獨建立專項賬戶,實行復墾補償價款直撥。金融機構應強化對該類農民在農業與非農生產、城鎮購房等的信貸扶持,并充分考慮復墾宅地基的發展權,保障退地農民進城可持續生計。(2)針對安置補償意愿的影響因素,應實行分類推進,一是以農村危房改造為契機,積極通過宅基地折抵價款等形式推進農民社區化與集中居住,改善“一戶一宅”、年齡較大者、低收入農民的居住環境;二是對于高收入兼業農民來講,以“租購并舉”為指導,鼓勵其購置城鎮住房,申請城鎮保障性住房或者在原來宅基地基礎上自建新房。(3)針對修建補償的影響因素,應依托扶貧工作,強化農村水、路、電、信、房、灶、廁等基礎設施建設,加強教育、衛生、文化等基本公共服務和村容村貌改造提升,改善農村生產生活條件和村容村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