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淳一
女主等了男主那么久,最后終于在一起了,那我們還要等多久?
一
我終于還是做了逃兵。
五月的陽光脆薄弱透明,透過國槐樹細密的枝葉,一點格一點格地落在地磚上,斑駁迷離。我搬離理科班的那個早上,連空氣都新鮮起來。
作為文科班的新人,我默默躲在最后一排,摞壘起高高的書堆。
鄭揚抽出我筆記本的時候,我下意識抓住,誰知道他張口就開始說:“孟荔,你小時候……”
我連忙放開本子,反手過去捂住他的嘴,他說起我小時候的糗事,可以做到不假任何思索,滔滔不絕說上一整天。我沒想到剛轉來他們班的第一天就被戲弄,更沒想到這出動靜引來了班主任,緊接著我們兩個都便被請出了教室。
“都怪你,這可是我給老師的第一印象。”此刻,我恨不得擰住他的耳朵,可他一米八的身高遮天蔽日,再也不是小時候那么好欺負了。
“小說總共分為二十章,其中女主因為意外差點死去十次,包括差點餓死渴死以及被野豬……撞死,其中男主解救她八次,又因為自己的武功高強脫險兩次?”此刻他看完我筆記本里的小說大綱,拼命忍住笑,夸張地抹去眼角的淚水。
“你這不是自相矛盾嗎,既然女主武功高強,就不應該等著男主來救她。”等他笑夠了,才注意到我正氣鼓鼓地瞪著他,又急忙嚴肅地加了一句。
“不是……女主一見到男主,就……不怎么會武功了。”我說著,不知不覺紅了臉。
“有這時間,你還不如多記記地理書上的概念,或者看看天文雜志,研究浩瀚的宇宙可比小說有意思多了。”
老師終于意識到讓我們兩個站出去是個錯誤的決定,便招呼我們進來,扔過來一份卷子。
二
我和鄭揚的恩怨可以說從上一輩就開始。他媽媽是科室主任,而我媽媽只是個普通醫生;我語文比他高二十分,他數學卻能比我高三十分;他從小便沉迷于天文宇宙雜志,而我沉迷于各類小說;最后他在文科班混得的風生水起,而我卻在理科班叫苦不迭。
當只得了三十一分的物理卷子被擺在媽媽的面前時,她終于同意我轉去文科班。
因為比別人落下將近一年的課,我不得不放下快寫完的小說大綱,每天花十八個小時背書。我閉著眼睛、捂著耳朵、嗡嗡嗡地背書時,他拿抄起一本雜志嘩啦啦地翻看,一邊喝汽水一邊說:“你的小說,我幫你改了改,刪除了一些狗血的劇情,要是哪天過稿了,稿費給我一半就行。”
我白了他一眼,接著背書。
“鄭大少爺如果您沒事的話,可以給我畫畫氣流圖,我將不勝感激。”沒想到我的書還沒有遞到他的眼前,他便噌蹭地站起來,走向教室外。
是林藍來了,她站在逆光的窗外,勾勒成一幅好看的剪影,眼睛里盛滿了少女該有的明媚光芒,像黃昏時初綻的晚櫻。
我雖仍盯著課本,但目光不再移動。
“就喉嚨痛,有點發燒,舌苔發白,胃口不好,再沒有其他癥狀了嗎?”鄭揚熱切地問,就差拿筆將林藍的話一字一句地記下了。
“嗯,沒有了,謝謝你。”她說完,微微頷首致謝。
“嗐,咱們這關系,你謝什么。”
他回來時,我像見到霉菌一樣厭惡地瞪他一眼,抱著筆記本,哼哼了一聲離開。
如果說這是一個看臉的世界,那林藍就是高級VIP(貴賓)。她是后來搬到我們小區的,據說是因為身體不太好,想離醫院近一點。她雖然看起來很瘦弱,但五官精致到聚集了世界上一切美好的東西,走起路來輕盈得像踮起腳尖的芭蕾舞者,仿佛只要再轉一個圈,就能贏得滿堂喝彩。
鄭揚他媽媽做的香菇打鹵面非常好吃是世界第一好吃,小時候我經常背著我媽去他家蹭吃蹭喝。鄰居間熟悉起來,碰上一些小毛病,林藍的媽媽干脆連醫院也不去了,經常直接帶著林藍到鄭揚家問診。我總是一邊猜想她是因為太過瘦弱才會經常生病,一邊去盛第三碗飯。
自此之后,我的生命中就多了一個林藍。
三
五月的微風帶來陣陣清熏香,玫瑰色的夜幕降臨時,教學樓就亮起一盞盞的燈。
當我拿著一道關于行星的問題,大呼小叫地跑向鄭揚的時候,他沒有像往常一樣叫我閉嘴,而是淡定地奪過我的筆記本,塞給我一盒沉甸甸的東西。
一個便當盒里,放著八小塊精致玲瓏的日式點心,都是我垂涎過無數次但因價格望而卻步的東西。
趁著我的口水還沒有不爭氣地流出來,我急忙奪走盒子,生怕他反悔。
“欸欸哎哎,別走呀,來嘗一下,最好每種都嘗一下,看哪種最好吃。”
我拿起一塊粉色的櫻花糕,塞滿整個嘴巴,口齒不清地問他為什么突然買這么多好吃的,他沒有馬上回答,等到我吃到第三塊的時候,才漫不經心地說:“哦,這是為我和林藍出去玩帶的零食做的準備,我每樣都買了一盒,不知道哪種口味比較討女孩子喜歡,所以先讓你挑一下。”
聽到這,我將嘴里的桂花酥一口噴了出來,正中鄭揚的面部,沒想到剛好碰上班主任進門,她罰我站了三節晚自習。
我苦不堪言地捧著書做題,不久后,一團字條個紙條滾到我的腳邊。
我彎下腰裝作去撿筆,撿起來展開后看到了那個熟悉的斜向一邊的細長字體:下周三校慶日放假,我打算和林藍一起去游樂園,她希望有個女生,你最好一起來吧。
尊嚴和理智讓我拒絕了他,我不得不再次感慨男生的情商之低。
“你真的不去嗎!游樂園可是小說里男女主角發生故事的好地方,說不定就有靈感了呢!”下課后,他不依不饒撓地對我說,“你來定定我們要玩的項目,我會買還有哈根達斯冰激凌冰淇淋哦。”
我還是動心了,屈服于這個世界的美食和物質,毫不客氣地在他的計劃表上寫下自己喜歡的所有游樂項目。
晚上睡覺前,我瞄了一眼課桌上的臺歷,下意識地的瞥見下周三的農歷時間,驚奇地發現那天竟然是我的生日。
四
這一年,我十七歲。
說起來很可笑,我是個害怕過生日的人,緣由不過是小學時那件看起來無關痛癢的事。
那時候,過生日也流行邀請朋友一起玩,雖然我從來不是一個善于察言觀色或者維持關系的人,在班上級也沒有任何的影響力,但是,我也想和一些受歡迎的同學一樣,能收到用被彩紙包裹著的精致禮物。
當我激動地發出那些花了我整整一個通宵才完成的邀請賀卡后,老師便宣布了同一天春游的消息。春游那天,我帶了扎著拉花的蛋糕和大家分享,但同學們好像都不約而同地忘記了禮物這回事,簡單的生日歌唱完后,大家擠作一團分蛋糕,畫面和我再無關聯。
年少渴求虛榮的心被碾壓得一文不值,那種從滿心歡喜的希望到被無視的絕望,我再也不想經歷。
沒有期待,便沒有失望,這也是我往后很多年都信奉的一條真理。在此之后,我再也沒有和任何人提過自己的生日,甚至一聽到別人討論生日就避開,唯恐大家問起我怎么過。
十七歲的生日不過也是平常的一天,我決定不把這件事告訴鄭揚。
鄭揚讓我幫他提前去游樂場買每天限量發售的氣球,付錢的時候,我才意識到天氣變了,打開手機一看,明明昨天還顯示的陰天,變成了大雨。
碩大的雨滴掉下來打在我的頭上時,我還站在賣冰激凌冰淇淋的小車旁,鄭揚和林藍剛剛坐上地鐵,估計還有一個小時才會到。
誰也沒有想到這場秋雨大到被載入A市史冊,一個小時內,夸張的降雨量加上老舊的排水系統,導致多處交通癱瘓,地鐵口被淹。
我當時當然不知道這些,只是瑟瑟發抖地站在避雨棚下,格子襯衫已經被飄來的雨水打濕了一大半,。到了約定時間,我仍然沒有看到他們的身影。
游樂場的人都匆匆離去,我不知道該走,還是該繼續等他們,。又再一個小時后,鄭揚終于打來電話,說他們坐的那趟地鐵口被淹,不得不提前下車云云。
“真是對不起啊,我們估計過不去了……”他還沒有說完,手機便沒了信號。
我拉著那只氣球,渾身濕得快要擰出水來,大聲打了幾個噴嚏后,游樂園的保安大叔讓我趕緊離開,我終于還是在大雨中哭了出來。
這明明是我的生日啊,不知道為什么會這么慘,幾分鐘后,鄭揚又打來電話,我連忙憋住咽下淚水,吸了吸鼻子,恢復平靜。
“我們打算去天文館了,你坐二十三23路公交車可以直接來……”
“你以為我那么傻,看到這么大的雨,我早就回家了,你們玩好了,也早點回,我可不想劃著皮筏艇去接你們。”我用無所謂和打趣的語氣說完,不等他接話,就掛了電話。
我明明難過得要命,卻還是裝作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有時候我真的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五
為了掩蓋昨天的狼狽,第二天,我過分熱情地邀鄭揚聊他昨天在天文館的經歷,沒想到他卻像霜打了的茄子,感覺受到了比我還大的委屈。
我很少見他這樣失落,問起來,他又不肯多說。最后,他塞給我一盒點心——那天我挑出來最好吃的一種,說了句:“這沒用了,你吃吧。”,就離開了。
幾天后,我才得知,林藍因為那場大雨病了一場。當我安慰鄭揚說不是他的責任時,他也不怎么搭理我。我可以理解他第一次約女孩出去就慘遭失敗的悲痛心情,于是把自己新寫的大綱給他看。
鄭揚皺著眉頭看了一會,終于沒有忍住,笑了出來。
“多年后,女主擁有蓋世武功,江湖人稱‘山下小百合。但其期間縱使女主制造那樣多和男主相遇的巧合,終究還是敵不過命運的一意孤行,和內心深處的那個人分道揚鑣。時光回溯,她才發現那些巧合不是巧合,而是必然。她沒有等到他,梅花便落滿了南山。”
鄭揚指著本子的最后一行念完,忍住笑說:“山下小百合?你確定女主不是從日本穿越過來的?還有最后,男主知道了女主的心意,卻還是沒去找她?這也太爛俗了吧?”
我看著他終于恢復了點正常,才像往常一樣和他聊起來:“她不是最喜歡百合嗎……不過,話說,你這語氣怎么和我的責編一樣?她每天至少說八百遍我的梗爛俗,沒亮點,平淡之類……可是,人家畢竟每天看八百篇個稿子,你連一本完整的小說都沒看過,你又憑什么這么說?”
他不置可否地一笑:“讀者的閱讀感受不就是寫作者不就是要寫讀者想要看的想要知道的嗎,這有什么驚奇的。”
“女主經過千辛萬苦,最終威震武林,但也終于低下了高貴的頭顱,承認了喜歡男主,男主大筆一揮,不計前嫌,和女主歸隱山林,成為江湖人傳頌的傳奇。”
我看完鄭揚改完的結局,裝作就要把本子摔過去:“去死吧,我筆下的女主才不會那么慫!”
作為同一小區長大的玩伴,鄭揚、林藍和我經常一起吃飯。看到除我之外的兩人走在一起,感覺他們般配極了,的畫面,般配得像是六月里的陽光仿佛全身都閃著完美的光,,炫目得讓人想要落下淚來。
那天我們一起回家的時候,林藍突然說到想要看我寫的小說。
聽到這,我差點被前面橫在路上的樹枝絆倒,我寫小說的事,只有鄭揚一個人知道,沒想到,他還卻告訴了林藍。我感覺我的臉開始發燙,然后低著頭小聲說:“沒什么好看的。”
好在她沒有不依不饒地問下去,我才恢復了正常的呼吸。
高三是一場讓人來不及躲避的大雨,當高考倒計時的數字毫不留情地遞減時,教室里劍拔弩張的氣氛壓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光陰流轉,季節更替,考試過了一場又一場。我抓住被考試和課堂壓榨的唯一一點空閑時間奮筆疾書地寫著小說,不敢想象如果沒了這項活動,我會怎么樣。
當鄭揚走進教室宣布高三年紀的學生也參加圣誕舞會的事情時,我幾乎沒把頭從大綱筆記本里抬起來,等到所有人都歡呼雀躍時,才意識到發生了什么。
圣誕舞會?而且學生都要穿是正裝?我沒在做夢吧?
六
當班主任說起圣誕活動的注意事項時,我才完全相信這件事情,。原來,這一年,我們學校和英國一所高中簽署了合作條約,作為友好合作的第一年,英方派了一個班的學生來交流,剛好趕上了圣誕節,所以學校決定正式過一次這個對西方學生來說很是重要的節日。
不知道從哪里搬來的十二棵圣誕樹被放在廣場上,黃昏的時候落了小雪,亮晶晶得地像霜糖一樣撒灑在了樹頂。彩燈和彩繩絢爛,遠遠地可以聽到廣播里的圣誕頌歌。
舞會在桌子被搬空的大講堂里進行,所有年級的學生均可參加,但必須成對進入。我雖幻想過無數次我穿著晚禮服和高跟鞋在舞池里翩然起舞的樣子,但現實一次次把我拉回來,有鄭揚和林藍這對天命佳人在,誰還會邀請我呢?
圣誕的氣氛在一場場小雪中越來越濃郁,有了舞伴的女孩們在一起嘰嘰喳喳地聊起當天的禮服和發式,只有我一個人悶悶不樂地盯著窗外。
我只好用小說轉移注意力,為了讓男主的形象更加飽滿,我曾不止一次地看向鄭揚,然后再發散思維。,比如,今天,我正在構思男主角面對二十一次與女主的“偶然”相見,盯著鄭揚腦補以下畫面:她撿起他無意中掉在地上的玉佩,想大聲吟誦“彼其之子美如玉”,當他回眸的一瞬間,眸子里像斂了萬里湖光,她覺得雙腳離開地面,飛上云端……
“喂,你為什么總是色瞇瞇地看著我!”
“啊!”
我沒能回過神來躲過鄭揚的紙團,只能大聲叫出來證明自己是個無辜的受害者。誰知道下一秒,他走過來,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說:“孟荔,你好像也是個女孩子吧?”
“重新組織下你的語言!”
“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圣誕舞會?”
有那么幾秒,我覺得自己的心臟暫時停止了跳動。
“林、林藍呢?”鬼使神差地,我問出了這句話。
“世界上最大的巧合,是來我們學校交流的學生中剛好有一個是林藍在語言網站上認識多年的朋友,他們自行湊對結合了。”他嘆了口氣,無比惋惜地說。
我在家翻箱倒柜找出一件還看得過去的冬天的裙子,又找出一堆亂七八糟的小東西。當我戴帶著一對還算可愛的胡蘿卜耳墜,拿著一個只鷹尾面具出現在鄭揚的面前時,離進場還有一個小時。
看到我的裝扮,鄭揚很大聲地笑出來,我覺得他也沒有好到哪兒去,那身禮服簡直像發了霉一樣。
“耳墜不錯,不過,這不是假面舞會。”他笑著從我的手中奪過面具,胡亂塞進自己的書包里。
“來,我們試試吧。”
“試、試什么?”
“華爾茲啊,不然,你來干什么。”
“可…………可我什么也不會啊。”
“臨陣磨槍。”
當他輕輕地擁住我時,我局促地將手臂搭在他的肩上,伴卷攜著禮堂外的風雪,我可以嗅到他身上凜冽凌冽的氣味。
我們不停地重復舞步,奇怪的是,我竟然也沒有踩到他的腳,一曲終了,他挽著我,說:“進場吧。”
進去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我打扮得的多么糟糕,那些女孩子站在燈光下,綰挽著光滑的髻,穿著絲絨質地的禮服長裙,仿佛一顆顆璀璨的星。
果然,臨陣磨槍有點用處,我和鄭揚竟然也斷斷續續地得跳完了一曲。結束的時候,他指了指自己的禮服,說他她媽媽已經把新的熨燙的熨好送來,他去換一下。
說實話,我確實不喜歡跳舞,現在剛剛好有時間停下來。,我拿著一堆蛋糕和飲料,找了一個角落坐下。
我不禁感嘆女孩們是多么神奇的生物,在教室里,她們是可以連續刷題的超人,在這里,她們又變成了翩翩起舞的蝴蝶。,尤其是看到一些英國的女孩,她們在舞池里的優雅讓人移不開眼,若不是遠處那場小范圍的騷動,我差點被淹沒在這場迷人的浪潮里。
是林藍,她捧著一束玫瑰,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周圍的人在歡快地起哄,而她旁邊,根本不是什么外國人小哥哥,而是鄭揚,。他戴帶著我的鷹尾面具,換上了一件暗藍色的禮服。
他們伴著重新響起的音樂嫻熟地跳起舞,我泣不成聲,原來,我永遠是故事外的那個。
那一刻,鐘聲響起,美夢破碎,灰姑娘要回家,從來沒有成為公主。
七
生活還是要繼續,我仍然哼著小曲去上課,只是再也不把目光投向鄭揚。下課的時候,他走到我的旁邊,還回那個面具給我,剛說了個“我”字,我就打斷了話題:“謝謝你,我想好好學習了。”
他好像有千言萬語要解釋,最好只說了句:“好吧,加油。”
“對了,之前拿給你改的大綱,我已經拿回來了,我……不想寫小說了。”我對著他的背影說。
當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學習上之后,成績一點點提升。我不再多說無用的廢話,大家也都有默契地默默努力,距離那場雪,那個舞會,好像過去了一百年的時光。
壓力大的時候,我也只是站在教室外看向遠方,心里想著人生那么多條路,我還是選擇了最平常的那條。
最后,我勉強地考上了了重點一本大學,鄭揚不負所望,去了985名校A大,只是看到他的專業志愿時,我詫異了一番。
“你怎么沒有報天文學?”
鄭揚看著一臉疑惑的我,笑著說:“小荔枝,你不知道天文學是理科嗎?”
“那你為什么……”我只是覺得我心里的某些東西倒塌倒坍了。
“喜歡不能當飯吃,這只是我的業余愛好罷了。對了,孟荔,我和林藍都報了A市的學校,你要不要一起?”
這是我很多年后才想明白的事,愛好不一定能當飯吃,而喜歡一個人,也不意味著能得到他的整個人生。
最后離校的那個晚上,大家在燒烤攤前啃著烤串,坐在一起聊著未來。等到大家都散完了,我們一起回小區,分別的時候,鄭揚站在我的背后說:“孟荔,你還會接著寫小說嗎?”
我詫異地轉過去,有些不知所措,最后茫然地點了點頭。我沒想到,他竟然放松地笑了出來,然后和我告別。
我留在了本市的學校,整個暑假,我卸掉QQ,關了手機,回到鄉下奶奶家,和一切人斷絕聯系,不停地看雜志,研究樣文。
為了某種忘卻的紀念,我寫了一個癡迷天文的男主的故事,男主離開女主去英國留學,十年之后,終于學有建樹,將發現的那顆行星命名為女主的名字,并將證書寄給了她。他履行了小時候的承諾,送給了她一顆星星。
過程并不順利,那篇稿子在磕磕絆絆改了四五遍之后,終于過了編輯的審核。我看著保存的五份不同版本的文件,不知道到該笑還是該哭。
大學生活繁忙得讓人忘記該怎樣生活,我還是會忙里偷閑地寫一點稿子,希望離自己能寫書的目標近一點,再近一點。大二的時候,室友要去A市的音樂節,問我要不要一起。
A市嗎?我點點頭同意。
A市是一座很有歷史韻味的城市,名勝古跡數不勝數,。音樂節結束,室友去酒店休息,而我決定一個人逛一逛走走這里的大街小巷。
A大是這里最好的學校,根據順著旅行攻略,我最終還是來到了這里。
沒有宏偉的大門,但只看那校名幾個大字,我就能感受到它厚重的校史和文化。還是春天,樹上不知名的白色花瓣在大風中急速落下急墜,如同落下一場春日急疾雨。
A大的天文系全國有名,我覺得鄭揚選它和這個有關。沒走幾步,我已經看到了好多有關天文活動的宣傳。時光靜謐,校園里有參天的古樹,保留的紅墻朱瓦的建筑,我按下快門,在四月明媚的春光下,定格成一幅幅幀幀讓人無法忘懷的畫面。
我在一張宣傳天文社的海報前駐足,沒想到在海報底端找到了鄭揚的名字,細長的斜向一邊的簽名,不會錯,沒想到,他當了天文社的社長。
不一會,一群女生嘰嘰喳喳地走來,她們停在了我的后面,開始聊天。
“你知道嗎,天文社的帥社長還是單身呢!”
“據說他不知道拒絕了多少個女孩……”
“照小說里的情節發展,或許……他在等心里唯一的那個人?”
“好肉麻!”
他在等一個人嗎?我聽著她們的對話,腦子變得很亂,他不是和林藍在一起了嗎?他還在等誰?無論是誰,我都知道,他再也與我無關。
高三畢業那年暑假,鄭揚一家搬去了城南,從此,我不用費心躲避,也不會輕易遇到他。
很多次我都幻想,如果我早一點說出自己的心意,一切會不會不一樣。
可是,年少時最隱秘的心事,最想說的話,最愛的人,因為懦弱,永遠只能藏在心底,勇氣于我而言,是不可得的奢侈品,我敗給了自己。
八
學校離家近的唯一好處就是可以經常回家。周日,我起了個大早,收拾房間的舊物。當翻到高中時寫小說的那個本子時,拿起來饒有興趣地翻閱。
看著自己稚嫩的筆記,我又好笑又感動。
內容止于高三的那個圣誕節,日期遙遠得的讓人沉淪。看著我曾經奮力寫下的文字,鄭揚在旁邊的批注,只覺得安靜又美好。原來,只有文字才能在時光中留下清晰的刻度,我把它當作做青春的紀念品。
可是……
再翻過去一頁,竟然還有鄭揚的筆記,我從來沒有看到見過!
他寫:“女主等了男主那么久,最后終于在一起了,那我們還要等多久?”
我在媽媽的催促聲中,失魂般地下樓倒垃圾,發現樓下的小花園正在施工改造,。
小石桌被移走的一剎那,我跌入記憶的旋渦漩渦。
小時候的世界總是明亮得的不真實,那時候,我不怎么愛學習,漫畫書和雜志卻是一本接一本地看。媽媽老嘮叨成績的事情,然后長吁短嘆地將自己主任的兒子和我對比一番,我討厭死這個叫鄭揚的男生了。
很快,我就發現,他經常在樓下的小石桌前看書。石桌旁有一棵碩大的石榴樹,我從后面爬上去,在細密的石榴葉的遮擋下,毫無顧忌地朝他的書砸去一個熟透的石榴。粉紅的汁液浸開來,在他的雜志上留下痕跡。他好像沒有注意到什么異樣,只是把小心翼翼地挪開石榴,再拿紙巾擦干凈。
“喂!”
他沒有理會坐在樹上的我,仍不動聲色地看書。
到底是我沒有忍住,跳下去好奇地看究竟是什么書讓他如此入迷。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二十八星宿,那一期的天文雜志介紹道到:東方為蒼龍象,北方為玄武象,西方為白虎象,南方為朱雀象,是以,是以為“天之四靈,以正四方”,這就是“四象。
我第一次聽到那樣好聽的星宿名字,“招搖”、“帝席”……他講清晨看到氐宿升到中天,就是草木凋零之時,而諸葛亮的八陣圖,是從這天上的積卒星得來的。這個與我只有一面之緣的男孩,耐心地用手繪出它們的形狀。
那個晚上,我們一起在六樓的天臺上看了星星,他不厭其煩地給我指出各個星座的方位。我始終記得,那里有星光漢燦爛,漫天溫柔。
很多年后,回想起那一刻,我只覺得萬象皆為賓客,不知今夕何夕。
我對他可笑的憎恨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常常去他家蹭飯,向他借一些往期雜志,一起去天臺上邊打瞌睡、邊等英仙座的流星雨。他見到過我小時候被狗追著滿街跑的慘象,我卻因為記性不好,想不起他的任何一件糗事。
可是,就像那浩瀚的宇宙,每天都有無數星象消失和滅亡,每天又有新的星象誕生。林藍搬來的時候,整個世界已經天翻地覆了。
我和鄭揚的二人組很快變成三人組,搬東西時,他從不主動問我,而過分殷勤地去幫林藍。雖然林藍從小身體不好而我能吃三碗飯,但我還是忍不住會自卑和難過。
五月和煦的風,游樂場的那場大雨,圣誕節的舞會,過往如光感飽滿的電影膠片,被歲月的齒輪帶著從眼前掠卷過。
他還在等待大綱本子上留下的那句話的答復嗎?
我終于還是去問了林藍,她如今在一個和我有著十三個小時時差的城市。
簡單的寒暄過后,我問起那年圣誕節的事情,本以為是個沉重的話題,沒想到她非常隨意地的說了句:“那個男孩啊。?。”
“那個男孩?”我一連發了三個遍問號。
“對啊,他借了鄭揚的面具送了我一束花,我當時很尷尬,只和他跳了一支舞,之后便沒有交集。”
“啊?我還以為……”
對于我主動找她聊天,她林藍顯得有點吃驚,但還是很有興致地和我聊起過去。那天我才知道,原來鄭揚以為我看到了大綱筆記上他寫的話才那樣冷漠,為此,他難過了好長時間;。原來,我十七歲生日的那天,他本來給我準備了驚喜,卻被大雨擾亂了一切……
我找出那支放在抽屜最角落的鋼筆,打算寫一封信給鄭揚,告訴他,我不會再讓他等下去了。
這支鋼筆還是我小學時候那次生日,他沒好意思在大家面前拿出來的那支。
春游結束的傍晚,鄭揚才找到我,塞給我這支鋼筆,我當時嫌棄它太丑,更加難過了。他說,等他賺了錢,送給我更好的東西。沒想到之后他便記住了我的生日,并在十七歲那年想要給我一個驚喜。
我轉頭望向窗外,暗藍色的夜空早已綴滿了一顆顆不斷閃耀的星星,原來,時光盡頭,男女主相逢才是最好的結局,我突然知道下個故事要怎么寫了。
編輯/王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