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伊恩·波普勒 姜海舟
主持人語:
伊恩·波普勒是英國當代重要的詩人之一,他的詩歌仿佛是沿著語感的自然流動而產生的,它們透明、澄澈、立體,略帶一絲反諷的意味,與當代生活息息相關,卻指向高遠的天空,展示了某種腳踩大地的仰望姿態。值得一提的是,詩人還巧妙地以互文的方式嵌入對經典的致敬和向未來的憧憬。作為詩人,伊恩無疑是真實的,這種真實體現在詩歌中,就是以職業的精神對待自己的手藝,以不露痕跡的方式呈現生活的矛盾與沖突,在模擬中予以消解。(汪劍釗)
雨
童年時未曾說過的
詞匯,以及所有說過的,
都響起在一條翻覆的船邊,
在用木板搭起的
木焦油處理過的棚屋上,
響起于吹過滿地草叢的
風中,和農場生銹的車輛旁。
我不能完成這建筑
要是沒有父親的幫助,風,
是我出海的那種。雨盛開
在八月那移動大地
和大地之上的秋天,
正滑過夏天的關口,
摸索著腕子內部的骨。
長長的大地
白框窗,斯卡拉蒂
在某處彈奏羽管鍵琴,
似乎不在屋內也不在屋外,
一只野雞對那里鳴叫,一種生活
分列各種低聲
和話語,查識著一種天職,
在地板上,燈光下拖把的
大片清掃。長長的大地測試著
從一個村莊到下一個村莊的
軌跡,因為冬天的想象
幾乎沒有朋友,很少或根本沒有交談。
圣壇和唱詩班的燈被點亮,卻沉悶。
貓獨立的雙耳同時
留意著兩邊,到濕濡的灌木叢行走的
邀請,到雨水斑駁的樹之間的。
樹 線
水的氣味
噴散在下午的晚些時候。
她站在路對面
仰望鴿群,猶如
犬一般嗅著空氣。
傳來陣陣叫聲
由經樹線上方的寺院。
聽上去是他們
在各種課程里
剛學到的語言。
對于他一切都變了;
他相愛于一個卡索邦抽搐者。
被她的臉迷住,在他的腦海里,
他在僻靜的房子里摸了她的身體。
望著外面海之上,記住
那些相機捕捉的
藍色和金色,如冰層下
鱒魚等待移位,
他想逃出閃亮的汽車堆,
雨從四面八方打在他身上。
巴塞爾
——致A. P.
我身后的花園降至水里。
各個夜晚一只氣球浮現在河上方,
煤氣噴火玷污了寂靜,
而鱒魚們上升到影子里。
我透過窗簾和厭倦
查看孩子們;這是另一種境況,
一塊新地毯鋪就了,狗兒沿著石礫小路
朝我跑來。“不管對誰
死是所有的一切,一種釋懷。
你知道所有這些年里我只能在那里
換乘火車,曾經,在那
深夜。”雙腳持續著消失
當我們走向拐角處。
你站在桌子的一側。
當我放回書本我體驗到
依稀雪和尿的兒時氣味。
時至圣徒們
I
我曾總在那條路上
殺死什么。開始是一只兔子。
后來是一只畫眉鳥飛起
撞上擋風玻璃。我忘卻了
不列顛生物學;我們也
還有松貂跟野蘭花。
我曾如一只放飛的歌鳥。
道路延續在腫脹的河邊
河水淹沒了田地。我尋找著
太陽點燃的熟悉塔尖;
你給我的天真微笑
如你扭頭觀看外面的停車場。
我們完成了這個房間,你的理性觀點
同我的合起來填滿了它。我的父親
正變得像他告訴我的
那北大路的往事一樣
易碎和微弱。我們曾圍聚
跳起父親的莫理斯舞而高高的樹木彎下
在路的上方,正當灰色柏油表面
融化進陽光。仿佛
魯斯·譚柏林電影般縮小
成大拇指湯姆,和他小小的愛爾蘭朋友們
在樹叢中跳舞,圣維特斯
將我的父親掌握在他的手掌中。
II
田野的幕后
一層薄云無休止地滾動。
連水鳥也高飛
逆著腫脹的丘陵,
越過屋頂,柏油路面
和無縫排氣管。
云在底部
被玷污。水
不夠沉重
為單純的降雨。
馬匹的腥膩味
啃著他的草皮。鴨子的腳
從未正真與他
渠道的表面
取得平行。這種
頁狀剝落和阻塞的混雜:
失聰,圣維特斯之舞,
領舞者。似乎我
是他右手指
失去的上關節
顯示著我曾經可能去過的地方。
羊膜炎
只在那個先前的黃昏,他的一切云霓之望
當她爬進床時在她身上發生了,
希望這另外的會睡著。
他們醒在無光中
發現一種路線布置引領他們
歷經一天;一場古老的空虛
來自他凋亡之前的時間。她看見
河上只只油罐,樹葉高處
陽光的圖案,云朵做出的柔軟鬼臉。
圖書館里,兩位姑娘在窗邊吃巧克力
直到一個大聲的男人使她們停下凝視,
她回家把調查變味成保密。
他說“我想看看那田地
和一只動物,你知道的。比方說,一只松鼠。
你隨時都看到的鳥兒。”
后來他們舞蹈如烈焰的痕跡,那里他們的腳
和手杖摩擦地板,到處是
鼓掌,和傾慕的哽咽;然后迸發
進入夏天的黃昏,陽光被切斷
于一扇門的角落,飛機擦破天空。
終年圣誕節
我把所有這些人聚集在樹下;
我不想逼他們再做任何事
但這的確顯示處境的種種連續性之一。
和他們可能嘗試彼此擁抱一樣
總是有人太怕保持沉默。
互相壓在一起,有的壓在樹干上,
有的蜷縮在樹枝下,我知道有些事
會說漏嘴,我還是走開
去某個窩棚尋找珍貴的東西,或半晌后
有人會來,走進村子,
他們雙手束縛于橫過樹脖子的粗枝,
我別的什么也沒做一直只坐在
完全相同的樹下凝視著云冠
高過群山,或從通常的地方
去尋找雞蛋;享受著一種
我會被關在柵欄,回歸原處的感覺。
但遠到這里我知道錢堆積
在銀行里,我沒有任何
家庭開銷,所以我只想繼續閑逛,
盯著頭人的女兒等著
鳥過境遷徙,下到
山谷;從捕鳥膠上摘取小的。
村里的孩子們來了把它們從樹枝上扯下。
樹上滿是成簇的羽毛或從拐角斷掉的
鵪鶉腳。傍晚的火有肉
是甜美的;它們的火焰在彩虹中顫動。
每只鳥的烹調方式不同。它們被掰開骨頭
冷漠地放在嘴里,但這一塊塊包涵
秘密的營養。有時人從山上
下來咀嚼剩下的一切。
安靜的極限
燈左右擺動
霧靄停留
在窗戶上方,燈光
呼喚著我的肌膚。
我走出來進入
教堂塔樓的陰影。我堅持的
比你想象的
更令人滿意;那一刻
車踹電車軌道,
雙腕讓路。然后,
當你查看鏡子時,
是你的手愛撫著頭發。
親吻大門
有對夫妻站著沒有親吻:
一位裹在深色的粗呢大衣里,
在大門旁,里面的憔悴——
至領子;另一位看著太陽
編織樹木,浮動,顯出雪端
狐貍的腳印,尋思著,
“我曾是一扇大門。”在那更遠處:
工廠的一根根煙囪于潛行的沼澤旁
向排屋的山墻打著
手勢,一個城鎮中心
定居在地球上。
為這一釋懷,多謝
喜鵲和海鷗們在這里飛起,
和其他,顏色更深,稍縱即逝的鳥滑翔
越過一座座帶欄桿的屋頂,衛星接收碟,
酒店改裝屋上方的鐘樓,
云霧籠罩的背景;那下面,
草,一層落葉覆蓋,人們
等待著。身后,我的約定。
蕾絲翅膀
蕾絲翅膀把它的生命贈送掉,
在燈籠的閃爍中進進出出;
不是完整就是燒毀,不留一絲
物質的痕跡,無論是液體還是血液的。
只有翅膀拍打的鋸齒狀的爬行,
被從眼角看見。
眼鏡無關緊要,
沒有注意到,以至
打滑回來的打字機托盤
在我們再一次開始那個字母時
跨過滾筒,到處
摸索著最終的句子(宣判)。
伯克漢姆斯特德
我們很快穿過了
伯克漢姆斯特德,它是綠的,
它的一切:房子,樹,汽車,
草木邊界帶,一份份小塊園地。
除了一汪池塘以外,每一件事物
都反映著天空,
而格雷厄姆·格林的父親
停頓在窗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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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回去取
掛在帽子之上的外套。
我會回去取
掛在外套之上的套索。
但首先,我會拿帽子,
會努力看著那三條細枝,
它們被布置其中的木頭,
它們總會成為的眼界。
七種回答
一張張風車的帆移動著
遠遠地在你身后
于藍天白云下,
正當你扭頭,
風情萬種地轉動脖頸之時,
頭發和皮膚的界限
恰如卵石與大海的邊緣。
導 師
“什么讓你付出,什么讓你
心軟和放手?— 揚起的
眉毛,前額,發際線 —
或僅僅是雙眼和孩子
會打洞逃出樹林的
圓圓的腳趾然后變成
翅膀,旗幟,紙張卷曲的
潮濕世界?”他不斷重復著
直到我們再也聽不到他。
可任意選擇的偶像,應答
河流被設計成
用來攜帶落葉,
用赭色
裝嵌流暢,加速養分
至平原。條條運河帶著它們,
向來是非沉淪即成功。
冬 天
冬天是圣事:
大黃蜂隱藏在裂片當中,
烏鴉,在那長長的森林上空,抖掉雨水,
豬滿身絨毛冒著蒸汽站著,
飛鼠向樹的裂縫深處挪動越陷越深;
于是他向那里面看了看,自信地陳述道:
“那是我的儲物”,
心系它的老式靛藍。
旅伴們
火車開始了我們向后緩慢的漂移
穿過嶙峋的山脈而下
去到谷底的耕作物地帶。
也許她覺得自己已經成了寡婦,
抓起水仙花貼在她半開的外衣上,
凝視著窗戶外,
如同寫樂的演員凝視著牧師。
也許樹林中是一張地圖。
在鳥冠的寂靜中
是它握住的莖在擺動。
我把靴子借給她沉默的丈夫。
我們穿過田野去參觀
洗禮堂的窗戶:三只野兔
無休止地繞著圈子跳舞,
鐵釘扭曲著釘在十字架上,
裸者,止住了下面男人的火焰;
把這書當作是他自己的了,
似乎那里的記號是他做的。
伴 郎
I
大象的前腳是圓的,后腳是橢圓的。后腳印與前腳印重疊。你在后面可以看到它從磨掉的泥土上行進。
如果無論什么事都從電視里
去認知一個國家,那我什么也學不到。
來自美國的節目和別人的廣告。
像空房間一樣的天氣圖。她父親的
著裝品味護衛著這個家。在婚禮上,
他戴著一層頭發,一縷一縷地覆蓋好,
穿上開領的藍色襯衫和緊身牛仔褲。
仆人們呆若木雞地沉寂著。在一個
沒有吸塵器的國家,我們被刷子
梳理過道地毯的聲音喚醒。
艾麗森你還記得嗎,在紅海飯店
撫摸那只小貓的鼻子讓使它入睡?
明天晚上,當新婚夫婦把“請勿打擾”
拿下是,我們三人一起會來這里。
掛在同樣高的天花板上轉動的風扇;
穿著制服的舞蹈樂隊;普羅旺斯魚湯。
也許是縫在每個侍者領子后面的
三個縮寫字母阻止了舞者
傍晚在草坪上的舞蹈演出
而端上美人海倫雪梨圣代,挪威煎蛋。
II
長頸鹿可以跑高達50公里每小時,跨步時四腳都離開地面。他們擁有最大的陸地哺乳動物的心臟,脖子內有一個閥門,來阻止血液在他們飲水時沖入頭部。[2]
比利的房子蛇出沒,麻煩很大。
他每天至少要殺死一條。
他告訴我們關于沿著一條毀壞的河床
巡邏的事;他是如何走上這條路的,
以及聽見“地雷!”在他身后沿路回蕩。
戰爭期間,他連一個熟人也從未直接聯系過,
但當到了可以聯系時,他常在身邊。
他們會說他們中的三人,兩個人
抬著一個受重傷的,傷得非常重。
對于我,這只是一塊地。
但千真萬確,前方一百碼
是受傷的那家伙,另外兩個
位于兩邊的各三十碼處。
“在二十年前,要是一個黑人
用英語和你說話,那是不合適的。
你跟他們說恰里帕拉帕語,祖魯人的洋涇浜。”
蘇丹的一座小鎮
I
秋天熱著呢。
昨天她在花園里剪了頭發,
頭發和小小的樹葉一起
盤旋在沙地上。日落時分,
她洗完淋浴裹著浴巾走出來,
甩著又細又濕的頭發,一條狗正穿行在
瓦楞上的垃圾散發的熱浪中。
今晚,苗條的姑娘們會經過他們的家。
她們把黑色和金色的,橙色和棕色的,
花哨的圍巾繞在頭上,
頭頂柳條托盤。
她們中的一個會在屋外停下,
坐在一盞暴風燈旁
篩簸花生。他認為她
會這樣做四十年,這樣
她就會用特殊的方法
捻轉紙質漏斗,輕拂花生
以致損失降到最小。
他的妻子會弄干頭發,然后出去
路過在樹下打牌的人——
他們抬頭看并整理自己的白色頭巾,
和白色長袍——她會把弄皺的錢
給那個微笑的姑娘。
II
臺伯河邊,在不起眼的蘆葦棚下,
一個白人男孩在被割禮的姑娘體內折疊。
他想到擋風玻璃內東撞西爪的
蒼蠅,一只蒼蠅溺死在一口未洗的鍋里,
他的筆攀爬在他日記的頁面上。
III
“敘利亞人已經在這里一百年了。”
他們的女人來到大教堂,
垂下的眼睛,結實的腿,
站在來自卡丁滿身塵土長著美腿的男孩中。
他們的男人帶來了剃須水的氣味,
汗唧唧廉價的香水。穿著整潔
干凈的襯衫,他們給每個孩子一英鎊,
然后自己取十鎊,放到收集箱。
他們覺得自己付出太多且總是不夠,
為躺在地上拍手的孩子們,
為盯著你誘勸的修女們。“他們就是近親婚育的,
每個家庭總有一個。”
IV
“我們有一棵番石榴樹,
如果我們能把它從螞蟻口中救出來,
一周就能結一顆果子。我們每天早晨
朝我們的襪子里看,螞蟻
在我們放毒藥的洞邊發抖。
有一天, 國際廣播給我們帶來了
在阿爾斯特的越南人的聲音,
他們的聲音有阿爾斯特元音的色彩,
我不認為這是真的。安靜的
下午時間,或者我已經離開了的
英語教室,或者我們一起在回家的末班飛機上。”
作者簡介
伊恩·波普勒(Ian Pople)出生于英國東部城鎮伊普斯威奇,在雅典英國文化協會、阿斯頓和曼徹斯特的大學接受教育,出版過《玻璃外殼》(1996),《臨時披屋》(2004),《拯救空間》(2011)三本詩集。他曾任教于曼徹斯特大學,并在蘇丹、希臘、沙特阿拉伯任過教職。他與小說家利維米迦勒結婚,并有兩個兒子。
他的詩總是努力發掘周圍事物,發現意想不到的角度,呈現出明亮、立體化的自我意識。他的詩歌也被一種晶瑩剔透的沉默所塑造和考驗,致使詩如鳥鳴般地從書頁中涌出。每首詩都聽任自己展開,通過它在自然和驚人的發展中來感受它的方式。他既是自然世界的欣欣向榮的觀測者,又是人類關系和人的條件的全心全意的忠實參與者。他的詩充滿驚人的細節,展現著時間的不確定性同時又具清晰的闡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