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欣言 羅開艷
內容摘要:蔗糖作為甜味劑和能量源早已被現代人所習以為常,然而在《甜與權力》這一部人類學的經典作品中,西敏司卻深刻地剖析了蔗糖這件人們司空見慣的事物背后非同尋常的歷史。該書分別從生產、消費、權力三個不同的角度來描繪幾百年間蔗糖是如何從一件奢侈品轉變為工業化生產的商品,在這個轉變過程中它與工業經濟、海外殖民地,甚至世界政治經濟緊密聯系,并通過向下層社會的廣泛傳播逐漸嵌入到人們的日常生活中。
關鍵詞:蔗糖 權力 西敏司
一.西敏司的生平
被譽為“飲食人類學之父”的西敏司于1922年在美國新澤西州多弗爾出生。“1948年西敏司對波多黎各等地開始進行田野考察,主要對加勒比地區鄉村生活、社會史和加勒比黑人傳統進行研究,在此期間,他試圖將人類學的文化概念與歷史唯物主義的學術研究融合在一起。”[1]1985年《甜與權力》出版,該書囊括了西敏司有關全球蔗糖史研究的重要成果,“其在全球資本主義發展的政治經濟學框架之下對蔗糖業進行分析研究,強調將政治經濟作為一種開展人類學研究的分析框架。”[1]自此,他在繼續加勒比地區研究的同時,開始關注飲食人類學。1996年,在著作《飲食人類學:漫話餐桌上的權力和影響力》中,西敏司對美國人的味覺與文化習慣的影響進行研究,并提出味覺習慣對美國的社會和環境有所影響,該研究拓寬了人類學研究的視野,是飲食習慣研究的開山之作。
二.《甜與權力》的主要內容
《甜與權力》緣起于西敏司早年在波多黎各島上對甘蔗種植工進行的田野調查。西敏司在調查時發現,研究目光僅局限于小范圍的加勒比地區無法解釋當地復雜且特殊的社會情況及文化現象。因此,西敏司從波多黎各島的甘蔗種植園出發,以糖的生產、運輸與消費三者為線索,追溯糖與加勒比、英國乃至全世界千絲萬縷的聯系,并最終以人類學的視角闡釋了糖與其產生的甜味的社會作用與文化意義,探索早期資本主義的發展過程對各階層及地域的多方影響,以蔗糖之小,窺世界經濟、政治體系之大,闡釋在權力之下糖的社會作用與文化意義。
(一)糖之轉變
12世紀,蔗糖的主要消費對象是宮廷,地位和財富決定著他們對糖的支付力。14世紀,蔗糖仍屬稀有物品,與貴族等級、社會等級密切相關。此時,為了滿足特權階級的消費,蔗糖進口量與日俱增。日益深入的蔗糖進入到由消費模式構成的一整套禮儀體系之中,糖的消費成了彰顯身份地位的方式。隨種植園蔗糖的流入,糖日益廉價,它代表的階級身份下降,舊日象征意義漸漸消逝。1750年后,英國日常飲食中蔗糖逐漸占據重要分量,此時糖的最大消費群體是富人,成為僅用錢就可購買到的平民高檔享受物,身份象征的特質已失去,用途開始變化——蔗糖成為虛假的“身份提升”與對社會上層的仿效消費。相反在1850年后,蔗糖的最大消費群體變成窮人,“糖的普及出現了‘儀式化的兩種側面,分別是‘廣延與‘順延。”[2]所謂儀式化,“是指針對一些新事物,對它加以新的組合以及重新對它賦予象征意義。”[3]P125“這前后一百年的轉變預示著糖從稀有品最終轉化成人們的日常用品,成為資本主義勞動生產力和消費間相互關系的消費品,而造成這種轉變的原因,是不斷發展的工業經濟,以及不斷變化的工業經濟與海外殖民地之間關系。”[3]P148通過英國的資本、非洲的奴隸、美洲的英殖民地三者結合對甘蔗進行規模化種植和加工,隨著這個運作模式的逐漸完善,蔗糖的產量不斷上升,價格大跌,促使了蔗糖的消費攀升,推動蔗糖逐漸從貴族向下層社會傳播,最終成為普通家庭日常生活品。在一整套流程中,每個環節都充滿經濟和政治意味。蔗糖的轉變,實際上是權力控制下所形成的必然結果。
(二)糖之意義
“要研究關于蔗糖的歷史,我們便需要探究蔗糖食用背后的意義……食物承載著大量的社會功能和文化意義:人的自我界定的核心就是食物偏好,代表了個人的身份與內涵,人們的共同進食行為更是締造了人際間的社會聯系。”[3]P15糖對于不同的消費群體來說有著不同的意義,并且這種意義是不斷變化的。糖有著“外在意義”和“內在意義”。“外在意義是,英格蘭的需求帶動了種植,奴隸販賣以及糖、朗姆酒等的發展與傳播。這種外在聯系的發展也促成了內在意義的形成,即人們行為方式與飲食習慣的變化。”[4]
最初,蔗糖僅被少數上層階級消費時,它是身份地位的體現,也是宣稱和表達社會等級和地位的工具,人們在消費蔗糖與這種社會聲望帶來的“感覺”,而較低階層的人也希望通過相同消費來提升自我。與此同時,當蔗糖生產者發現糖的巨大利益時,便通過集體的共謀讓更多普通人也向往和消費蔗糖。于是,蔗糖開始向社會等級的階梯下層流動。“在順延中,權力階層決定了新事物的出現及某些程度上它們所具有的意義;而在廣延中,權力階層雖能控制新事物的獲得,但新的使用者們卻能賦予它們新的意義。”[5]當蔗糖成為工業化產品滲入日常生活中時,其已由身份地位的體現轉變成為窮困勞動者的肉類替代品和熱量補充物,勞動者依其而活,賦予蔗糖新的意義。當英國開始邁向城市化和工業化后,勞動者迫于工作而改變飲食習慣,去食用更為方便快捷的加工食品,消費更多的糖。“隨著糖的消費增加,糖所帶來的利潤帶動了英國經濟的發展,加速了底層人口的市場化流動,社會生產力也隨著提高。”[4]此時,“社會的經營者意識到如果對勞動者們加以充分的刺激,誘導他們開啟新欲求,勞動者便有著提高自身生產力的潛力。”[3]P178于是,糖的消費開始平民化,其用途也變得更多元、分化,并對大眾生活產生影響。
“蔗糖的一系列經濟行為的背后是一整套經濟運行體系的支撐,而這一體系背后是擁有財權的人在控制著。”[4]總之,“糖的意義與國家統治階級的利益和意愿,以及國家本身的經濟、社會和政治命運相互聯系。”[6]
(三)糖之影響
“食物可能只是一場更龐大、更根本之轉變的一個表征。飲食被整個重塑,這是因為社會生產的面貌被徹底改換,以及時間、工作和閑暇的性質也與之一道發生了改變。”[3]P213隨著蔗糖的逐漸普及與使用,蔗糖對大眾生活產生了巨大影響。
首先,家庭聚餐的減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傳統生活方式使得人們習慣于在忙碌一天后如倦鳥歸巢般回到家庭,與家人共度晚餐。家庭聚餐成為以家庭為單位的利益共同體維系情感的重要內容。但隨著生活節奏的加快、食物技術的發展,和蔗糖使用的大眾化、多元化,使得在外就餐更為人們所選擇,壓榨著想保持家庭聚餐的人們。
其次,家庭對預加工食品的需求增長。隨著社會發展,工業為女性提供了就業機遇,許多家庭婦女走出家庭進行工作,于是,省時、節能、便利成為食物選擇的必要參考條件,限制了家庭的日常飲食,食物選擇的決定因素由相對價格變成加工時間。由此,工廠提供的蔗糖及其副產品伺機進入到普通家庭飲食中,傳統的烹飪方式開始向‘便利飲食轉變。
其三,個人選擇自由的萎縮。大量生產和消費預加工食品,意味著人們在“自由”、“便利”和“快捷”的面具之下,食物的選擇是單一的,就如肯德基等快餐店雖不間斷地推出新款食物,吹噓給人們提供更多選擇,但實際上,人們還是只能在菜單上有限的食物中進行所謂的選擇,這些流水線上的工業品食物縮小了食物的豐富多彩,人們只能在這個有限的范圍內進行挑選,個人選擇的自由不斷萎縮。
最后,飲食變得“去社會性”。人類飲食不單是生理需求的滿足,更是社會行為與文化活動,具有社會性。“但是蔗糖的普遍使用帶來的是人們的飲食變得愈加個人化并缺少互動性——成了“去社會性”的飲食。飲食的選擇不再和吃飯的伙伴相關聯,而是既受制于食品生產加工技術所決定的食品范圍,又受制于時間對于人們的束縛。”[3]P203
三.《甜與權力》對人類學的貢獻
西敏司在《甜與權力》中運用美國文化人類學與馬克思理論思想所啟發的政治經濟框架理論,以蔗糖這一慣常事物為著力點,“為我們揭曉食品的價值隨著消費層次的變化的關系,以及作為消費品的糖背后的文化與社會意義,”[4]深掘其所隱藏的難以窺見的政治經濟背景,探尋權力的互相拉扯。這種更加實證和長時段結構性分析的研究方式使得《甜與權力》這本書被上世紀九十年代興起的物質文化史研究視為先驅和典范。雖然今天看來,西敏司使用的資料和文獻數量存在殘缺,所引用的多為二手資料,部分證據和結論尚存疑。但作為一種實用有效的方法論示范和實踐,《甜與權力》時隔多年仍對當今人類學研究頗具價值。
參考文獻
[1]馬建福,李彥煒.關注田野、跨越學科:人類學家西敏司的學術成就[J].西北民族研究所,2016(02).
[2]張飛,張宇.小題大做,以小見大——《甜與權力》讀后感[J].才智,2015(03).
[3][美]西敏司.甜與權力:糖在近代歷史上的地位[M].王超,朱健剛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
[4]朱健剛.食物、權力與田野調查:西敏司人類學思想簡評[J].西北民族研究,2017(01).
[5]李怡飛.通過微觀事物敘述宏大歷史——評《甜與權力》[J].民族論壇,2016(01).
[6]王宏宇,張亞輝.從西敏司《甜與權力》看世界體系的權力文化網絡[J].民族學刊,2015(06).
(作者介紹:高欣言,云南民族大學云南省民族研究所2017級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民族文化研究;羅開艷,云南民族大學云南省民族研究所2017級在讀研究生,研究方向:民族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