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 空

張偉鋒

對比度

田野上的一棵樹和一個人

是多么地相似，又是如何地不同

天空喚來烏云。閃電與雷鳴

相互交加。種種氣象特征表明

一場雨水即將來臨。時而漫步

時而矗立的藍衣之人，是否有避雨之處

在田野里，影子太過瘦小

會有寒冷，會有顫抖

會有垂頭之相，如生無所依

會有絕望和哀歌。而看上去孤獨的樹

不會死去，枯黃的土地會重新

爬滿綠色。此世，誰能引渡一個人

成為一棵樹，誰就是一個圣徒

誰能挽救垂死之人

誰就是光亮閃耀的神明

大海

大海在哪一方。關于這個問題

多年來，我始終保持固執己見

行李已經收拾完畢

翻過這座山，再翻過那座山

一直這樣走下去。一定有人

在蔚藍的海邊等我

一起看海水變成浪花，擊打岸上的礁石

一起忘記山中的舊日和往事

過去的事情，身后的一切

都要做一個徹底地了解。在世界的盡頭

我們只是認真地看海，只在天和地的開闊處

安靜地做一個小小的生命

原野即景

飛鳥落在樹上，成熟的柿子

等著它們啄食。天空真的很藍

云朵真的很白。之前，鳥兒們

大約不認識這些金黃的果子，但是

現在卻離不開，它們把小頭顱伸進里面

取出最柔軟的部分，吞到最柔軟的體內

我看見，有兩個人影

躲在草叢里，他們躡手躡腳的

偶爾探出身子，按動手里的快門

我在不遠處，剛好可以把他們拍下來

定格成永恒。在往后的時日里

他們不會不聽話，他們不會從里面跳出來

相互慪氣，互相傷害，各奔東西

里面就是他們亙古不變的家

在河邊

河邊的野花開得那么任性

即便月光不是那么明朗

我們還是看到了它們搖動的身影

還是聞到了它們清淡的香氣

我們童心未泯。我們應該

采一大把野花回來。鬼針草

沾染在棉褲上也不怕

泥土把雙腳埋進去也不怕

如果有人斥責也不怕。事實上

不會有人出現的，夜晚那么深了

還有誰會醒著呢，除了我們

還有這些花兒，過一久就會消散了

幸好紅紅綠綠的它們，遇見了我們

幸好它們從土壤里移植到我們的手上

從我們的手里住進我們的心間

它們將不再忍受日日夜夜的風霜和孤冷

腐朽之軀

他處處心驚膽戰，時時患得患失

還沒有到來的

他因想到黑暗而畏懼。已經過去的

他因懷念而無法釋手

百花開遍山谷

野草從山頂綿延而下，他看著靜美的月光

疾病纏身

毒素從十指開始跑動，從雙腳向上圍攻

他有腐朽之軀

他有落不下來的靈魂，四處擠占空間

我們已經拿他毫無辦法——

快把短刀扔給他，讓他替我們結束

因負重不堪而充滿苦難的人生旅程

啃噬黑夜

在野外的深山徒步夜行

大風揚起落腳歇息的樹葉

貓頭鷹飛上最古老的樹枝鳴叫

“唰，唰唰，唰唰唰……”

仿佛有沙子的聲音

狂亂地墜落。村里的年長者說

在漫無邊際的黑森林里

藏匿著無數個冤魂惡鬼——

我信以為真，在快要翻過山岡時

故意放慢步伐。我是多么渴望

亡靈們集體現身，陪我啃噬

孤寂而又深邃的黑夜

星空

星空照著大地，以及上面的樹木

我在它們中間穿行。那閃亮的星星

我渴望擁有

那浩淼的天際，我渴望到達。但是

我已經勞累不堪

我需要停下來，在樹的枝干上

掛滿彩燈。以此告慰

虛無縹緲的人生，并不是沒有依靠——

讓星空繼續浮動

讓它繼續照耀，看著它的前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