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巖
我一直都踐行著將好東西留到最后的理念。
小的時候,物質條件非常匱乏,每年大年三十的晚上,母親都會分給我們兄妹一人一個升斗,所謂升斗,就是用高粱細秸稈編制的類似小竹筐的容器,只不過升斗是正方體且比小竹筐要深得多。升斗里盛著屬于我們自己的好吃東西:炒棒花是必有的,也是最多,棒花也就是現在所說的爆米花,將玉米粒子放到鍋里翻炒,玉米粒子受熱后啪啪地于蹦跳之間幻變成白花花晶燦燦的棒花,當然那時的玉米沒有雜交改良過,能蹦跳成花的玉米粒只占七成左右,其余沒動聲色的玉米粒子稱之為啞花,啞花有些硬,嚼起來又有些木木的感覺,不受我們的歡迎。炒花生則不是每年都有的,好的年景里每個升斗里會有那么一小把,記得我們村曾種過兩年花生,那兩年,我們升斗里的花生也是與棒花一樣多的。糖炸果子也是要有的,并且有兩種,一種是從供銷社買來的,又酥又脆又甜,不過一斤分成若干等分后進入我們升斗里的便很少了,還有一種便是自己家炸的,有點硬有點甜,我們也喜歡吃,只是不能與買來的相較。我們饞的是甜糕,一片一片薄如蟬翼,偶有紅綠絲鑲嵌其中更襯得那糕晶瑩剔透,雖每人只有兩寸見方的一小塊,我們也很是滿足。年三十的晚上我們摟著自己的升斗在嘎吱嘎吱的咀嚼聲中進入甜蜜的夢鄉。初一早上睡眼蒙眬中便會聽到手在升斗里摸索的沙沙聲,吃東西的嘎吱聲。母親說,新年的早上醒來嘴只用來吃好東西不用來說話,雖說童言無忌母親還是怕我們初一早上說出不吉利的話來。
初一中午沒到,再看看每個人的升斗:大姐的升斗里剩下的盡是玉米啞花,用手劃拉過去也許還能找到零星的家炸小果子;小妹的升斗里剩得要多些,但多是些爆米花,隱約可見幾粒炒花生混雜其中;而我的升斗里少的只是有點硬有點脆也有點香的玉米啞花,至于晶亮的爆米花、噴香的炒花生、軟糯香甜的米糕、酥脆的果子依然都在,擠擠挨挨地散發著誘人的味道,我捧著升斗歪著頭滋滋咂咂地品味著,家里的小黃狗一步不離地跟在我屁股后翹首擺尾。小妹經不住這誘人的味道很快就會淪為我的跟班,大姐有些矜持,但仍會悄悄地湊過來用一些討好許諾換取我升斗里的美食。
漸漸地生活條件好了起來,那個將好的吃食攢著留著的小屁孩已慢慢長大,對有關先吃好蘋果壞蘋果的經典段子自然耳熟能詳,可將好東西留到最后的習慣卻從吃食中掙脫出來,在生活工作的許多領域與時俱進根繁葉茂。
記得結婚的時候我與老婆還分居兩地,我的單位騰出了一間房,可有些破舊:墻壁斑駁陸離,常常從屋頂不經意地落下些碎碎屑屑的東西;地面打潮,即使晴天也濕漉漉的,好像隨時都可滲出水來;門窗已看不出原來油漆的痕跡,玻璃更是不知所蹤,只有破爛報紙在風中招搖。看過的同事朋友都說沒法住人,建議我們也像單位的許多年輕人一樣租房結婚,老婆也有租房的想法,可我不同意,我們都是農村走出的學生娃,老家岳丈家都不會有所補貼,一切只能靠自己,我可不想因為圖安逸在我們還一窮二白的時候就將工資的幾分之幾交付房租。于是我在請教了許多師傅后買來沙子水泥涂料油漆等一系列需要的東西,甩開手大干了一場。
墻壁,我找來舊衣服將自己包裹得只剩下兩只眼睛,徹底地對墻壁來了個大鏟除,將斑駁的墻皮都除去后,再用膩子粉找平坑坑洼洼的地方,晾干后重新粉刷,粉刷后的墻壁怎么看都像薄施粉黛的俏佳人,光亮照人。收拾墻壁的時候,我還茫茫然不知西東,邊琢磨邊請教師傅然后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地干活,輪到門窗的時候,可以說我已經成竹在胸了。買來砂紙將門窗細細地打磨,順著木紋小心地刷上紫紅顏色的油漆,再給門窗裝上了明凈的玻璃,別說還真是干得有模有樣。給房子吊頂子可是技術活,我看著那一卷卷彩帶有些犯暈,于是只好拿著兩包煙去求單位的師傅幫忙,半天工夫,師傅就給我的小屋吊上了一層晶閃華美的頂子。地面有些費功夫,但技術含量不大,我還是可以勝任的。首先將所有的磚頭起起來搬到外面陽光下曬干,在地面敷上一層厚一點的塑料膜,然后均勻地攤上一層水泥與沙混合物后將磚頭重新擺放上去,幾天后,再在磚頭上涂上一層水泥,等地面干爽平整后,我又很有創意地將它油漆成紫紅色的地板,順帶又稍稍油漆了一圈墻壁,傳說中的地板墻裙便漂亮地呈現在面前啦。
小屋煥然一新,參觀的同事都很有些驚艷的感覺,我也頗有幾分自豪,簡單地添置些家具,我們便在這間小屋里開始了美好的幸福生活。
五年后單位實施房改房,九十多平方米學區房,幾乎所有的職工都很是心動,可要求首付三萬拿鑰匙時再付一萬,那時我們的工資一月才二百多塊,一年不吃不喝也就兩千多塊,四萬,對我們真的是天文數字。自然大多數職工望而卻步,沒有殷實家底支撐的年輕人更是不敢問津。我也很是糾結,可我堅持要買,雖然沒有外援,一切都靠自己。如此氣壯的強勁后援是我已悄悄地攢有一筆錢——一萬兩千五百多元。這得感謝“革命婚禮”給我們省了一些錢,也慶幸婚后幾年的精打細算過生活。那一萬七千多元的缺口,我們可以找親戚朋友同學挪借挪借,至于交房時的一萬元到時再想辦法,先交上首付再說。老婆在我的勸說與帶動下全力以赴,連續幾天在親朋好友間奔波,終于,一萬七千多元籌措在手。
婚后十年不到我們便還清了所有的外債,擁有一套裝修精致的學區房,孩子在家門口上學,省去了接送之苦,小日子過得悠然自得。
年齡漸長,可將好東西留到最后的理念似乎已經融進了我的血液里,生活中崇尚先苦后甜工作中依然如此類推,工作中每一件事我都會在開始的時候便苦苦經營辛勞鋪墊,自然以后的工作之路走起來也就順風順水輕松暢意啦。
無論做人還是做事若只是開頭花團錦簇而結局潦倒不堪,那不光是無趣,更有些不堪,相反,即使開頭困苦平淡,只要結局輝煌燦爛便不失為快意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