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行漸遠的鄉愁

作者：王漢申

學校：陜西省漢中市第四中學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鄉愁，無論讓你牽掛的是雙親漸白的鬢發，抑或是清明時節墳前的一朵菊花。無論你走多遠，就像風箏，總會歸于來時的平靜。

鄉愁，其實如一種血脈，始終會讓人：“打斷骨頭連著筋”。

用藍帕子包著的鄉土

那一年，爺爺奶奶離開祖祖輩輩生活了幾百年的故鄉——楊河。

那一年，連楊河這樣的小山村也刮滿了激進的浪潮。地主成分的奶奶擔心會被無情鞭撻，在很多個晚上的躊躇之后，他們離開了楊河，離開了生于斯長于斯的故鄉。

一根扁擔，兩個籮筐，前面挑著大爸，后面坐著大姑，一家四口，像西游記里的師徒四人一般踏上了前途莫測的路。

為了生計，迫不得已離開，他們肩上負擔著的不是西天取經這幾近詩意的神話，卻有比西天取經一樣艱巨的三個字“活下去”！

穿越了無數山嶺，涉過了無數河流。終于，在莽莽群山中找到了一個足夠安全的小山村，他們改名換姓，在這里“安營扎寨。”

奶奶說，剛搬來的頭幾年里，常常輾轉反側，難以入睡。我問為什么，奶奶憨憨一笑，說：“離開活了半輩子的地方，總有些對楊河的牽掛。那幾年，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總是想回到自己長大的地方，心里總是很愁悶，后來，漸漸地就好了。”我很好奇，他們是怎么不想家了呢？奶奶露出一絲惆悵，“后來你爺爺又悄悄回去帶了一抔土，每天吃飯喝水時摻點，慢慢地也就好了。老家有這樣的習俗，久不歸家的人，隨身帶一些家鄉的黃土，思念的時候，摻一點，就不那么想家了。”我問“那土還有嗎？”“有，我一直存著呢。”說罷，慢慢起身，在一個箱子的最底層，取出了一個用藍帕子包著的東西。

她小心翼翼地打開層層疊疊的包裹，里面是一抔黃色的土，帶著些許土腥味，我聞不慣，奶奶卻像嬰兒尋到了母乳，露出微笑。

我知道，那是他們對楊河的懷念與愧疚的情思。

那是家鄉的味道。

一張張藍色的儲蓄單

無意間翻出了一沓厚厚的儲蓄單，年代久遠了，老舊的紙散發出陣陣膩味，郵戳印也漸漸淡去。儲蓄單數額不等，有幾塊，也有幾十塊，有些已經破爛，卻依舊看得出主人對它的精心保存。爸爸看到散落的儲蓄單非常生氣，語氣凌厲。我向他解釋，他還是發了好大的脾氣。我也鬧起情緒，在媽媽的勸阻下，才緩和了過來。晚飯時，爸爸向我道歉，說自己不該發火，但是那些儲蓄單，的確很重要。我問他緣由，一段回憶，展開了畫卷。

多年以前，爸爸上中學，那時老家還沒有中學。爸爸只能走一天的路，到很遠的白龍鎮上學。山路遙遠而危險，功課緊張，爸爸一個月才能回一次家。爺爺奶奶供四個子女上學，經濟拮據，一次不能拿出足月生活費給爸爸，只能一寬裕就匯些錢過去。

爸爸說，以前最期待的，就是聽到郵遞員騎著墨綠色單車，按起一陣清脆的鈴聲，大喊“小王，你的匯款單”的時候。當然，有時候銜接出現問題，錢用完了新的生活費還沒寄來時，他就得餓肚子。

我問他：“那你心中有怨恨嗎？”爸爸笑笑：“怎么會呢？你爺爺奶奶供了四個子女讀書，能讓我讀書就不錯了，還期盼什么呢？那時候，我常常懷著對你爺爺奶奶的感激與內疚，就發奮讀書。那時候，我是很想念故鄉的，那片薄土地養活了一家人，那里有你爺爺奶奶。有時候回不去，怪想念的，或許，這就是鄉愁吧。你別看爺爺奶奶不善言辭，有時候長輩的愛是不需要言辭的。就像我和你媽媽對你一樣。”我笑笑，一場矛盾悄然化解。

后來爸爸以全縣第五的成績交出了高考答卷，但他沒有選擇繼續深造，而是選擇了上師范，來幫助父母供弟妹讀書。直到后來改行從政，又到了漢中，這就都是以后的事了。

那沓儲蓄單承載著爸爸的生活，也見證著爺爺奶奶對他的愛與付出。

爸爸的鄉愁，是因為對故鄉養育了全家人的感激，又是因為那里有深愛著他的老父老母吧。

漸行漸遠的故鄉

奶奶又一次搬家了，他們年歲大了，幾個伯伯們害怕二老在農村有什么照顧不到，就在城里租了一套房子，讓他們住下。

房子在城鄉接合處，既有城市的喧囂，又有鄉村的寂靜。房子后有一條甬道，陽光照不進去，久而久之，就變得陰暗。

奶奶的屋子通常很黑，不愛開燈，奶奶的解釋是她不想浪費電，其實我是知道的，他們害怕開了燈后，看見自己都不認識的自己，他們不愿意親眼面對自己的蒼老，就只能拿黑暗來搪塞。

的確，真實像刺眼的陽光，習慣伸手就擋。

我有一次悄悄地跟爺爺去了一趟超市，我看見爺爺精瘦的身軀在巨大的貨物架中逡巡，他偶爾在貨物前駐足，卻引來售貨員厭惡的眼光，爺爺知道那是不歡迎他的信號，便默默地走開。我鼻子不覺發酸，想當年，爺爺可是村長，呼風喚雨，搞家庭聯產承包制時，爺爺帶領大伙把村子搞得最好；改革開放時，又自己辦皮鞋廠，辦的順風順水。

當年的他何等精明能干，可現在......唉。

每次走時，奶奶總會站在甬道口目送著我離開，她的臉上總是掛著微笑，帶著叮嚀，我在她的目光里漸行漸遠，消失不見。

我們在前進。他們，卻沿著與我相反的方向走去。他們被時間染白了鬢角，被歲月刻上了蒼老。

當他們化作泥沙，會在你的回憶里，幻化成一個很小，卻散發著余香的斑點，終有一天，屬于他們的回憶會化作齏粉，隨風而散。

我也時常懷念故鄉，更多的是對老人的愛戴與不舍。我知道生老病死是世間萬物生息繁衍的規律，但我卻害怕他們的離開。

這樣的心結像一把鎖，死死地別在我的心門上。銹了之后，里面的打不開，外面的進不去。

或許，這就是我的鄉愁吧。

鄉愁，是一種無法言說的東西。它存在于你的意識里，若即若離，卻不會逝去。

鄉愁，其實是一座沒有盡頭的橋，它連接著你與親人，你和故鄉。

鄉愁把距離縮得很近，近的，是心房的這頭與那頭。

鄉愁把距離拉得很遠，遠的，是生命的伊始與盡頭。

點評：世界太大，轉折太多，人生太滿，萬千思緒晾著曬著藏著掖著，釀成濃濃的，濃濃的說不清理還亂的故事。你看，作者的鄉愁，我們身上難道不是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