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之詩（組詩）

藍格子

藍格子，1991年生，哈爾濱人，現居北京。

剝柚子

之后，我愛上了吃柚子

也開始動手剝

先用刀，在其中一端切一個開口

然后用手剝下一小塊柚子皮

像揭開一段往事

再繼續剝，時光之門被打開

不記得是哪一年了

我看見我母親

也這樣剝一只柚子

光滑的柚子皮被她一點一點撕掉

傍晚的空氣里

一只柚子，于靜止中

進入非理性思考

但時間，并未因此而停下

現在，是我來剝它

另一個黃昏，在更柔和的光線中

肯定有人和我一樣

站在桌前，剝她母親留下的柚子

一邊剝，一邊流淚

游戲：搭積木

一整天，我們

都在房間里搭積木

感覺像是在織一張網

彼此聯系

剛開始，還沉浸在自我創造的樂趣中

但每增加一塊

我們的視線就要跟隨它

一起抬升。我們逐漸意識到

危險就源于自己的雙手

你抓住我的手腕：

“不能再加了——

會塌掉。”

我聽出你聲音里的顫抖

如同蝴蝶震動翅膀

親愛的，對不起

是我說“嗯”的時候

順手在上面又加了一塊

致命的那塊

山林之詩

秋天已經降臨。身邊的樹

還堅持著自身尚未完全消退的綠色

再晚些就好了，整座山

都會變得五顏六色

我們用去一個下午的時間在山中閑逛

對于秋日之遼闊與大地之蒼茫

卻并未真正理解

去年我們就到過此地

遇到一只從樹上跳下的松鼠

現在，沒有松鼠

風依舊從山林吹過來

我們總是不能免于被記憶所牽扯

而無法讓一座山、一棵樹

或一段路，為我們分心

天氣發出越來越涼的訊息

馬上就是深秋，接著是冬天

萬物沉浸在自己的命運中

無法自拔。我們也只好低頭

繼續走。仿佛有一種

藏身在密林深處的孤寂

正等待我們去造訪。

一只干枯的松塔

陽光照耀著寂靜的松林

一只干枯的松塔

在同樣干枯的草叢里

顯得孤獨，且從容

是什么使它放棄生長的高枝與孤傲的心

是它自己墜落，還是被風吹落

在它掉落的瞬間是否也曾

給大地沉重的一擊

從山中離去，當我回身仰望

才明白松塔落下的原因

更多的，是一座山的力量

使它不能承重

我并沒有目睹它在枝頭搖搖欲墜

和掉落地面的全過程

但可以想象，一只松塔

是如何被抽去生命的汁液

和它終于無可忍耐

發出的，那“砰”的一聲

蓮花山

記憶深處的某個秘境。一旦涉足

就休想忘懷。蓮花山

有時不過是一個名詞，并無實指

譬如此刻，你用去整個夜晚的時間在山中閑逛

一次故地重游。竟不知疲倦

樹上的葉子已經落了大半

是的，那些樹

它們顯然經歷過一場冷霜

深秋的風吹來一些蕭瑟之氣

枯草更枯，黃葉更黃

無論你是否理解

我們交談中的詞語也正這樣承受

一些難言的苦衷變得更苦

我們自言自語，我們無話可說

危險來自于對往昔的依賴和對未來的恐慌

更凜冽的時刻就在不遠處

這并不是什么秘密

你知道，無論天氣多么寒冷

蓮花山都會一如既往地不為所動

克制，或是忍耐

我們也曾這樣一意孤行

我們曾露宿在此。記憶的裂縫

再一次打開。一座山

在黑暗中壓向你的眼睛。

日常：爭吵之后

連日的爭吵讓他們感到身心疲憊

躲避已經成為慣常之事

如何在不快中克服絕望和分離的念頭

要知道，有時

不愛，比愛需要更大的勇氣

半小時的沉默之后

他倒掉煙灰缸里的煙草殘骸

推門而去。她忍著悲傷

把該洗的床單換下來

這是他們在黑暗里，共同依賴的

單薄之物。另一條干凈的床單

不過是更舊的一條

只是破敗，看起來如同新的一般

淚水被一同輕輕地展開，攤平

下午，他從外面回來

帶一盒新鮮的藍莓，還沒開口

她就緊緊抱住他，他也是

陽光穿過窗簾的縫隙在地面晃動

就像兩個人的心，在爭吵之后

一陣一陣地，痙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