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申年紀事

青 柳

信仰之詩

他時刻審判自己，感受著

歲月的虛幻與荒誕

他來自哪里

酒桌、賭場、還是紅燈區

無人知曉

他有愛與恨，也放縱自己

有時候，他還能從飛鳥的羽翼里

取出歌聲。他是落魄的詩人

一只受困的雄獅

從他的跛足上點燃金色的火焰

他注視著黎明前的俗世

無數次，他看到似曾熟悉的人

從遙遠的海平面上泛舟歸來

同時他也看見密集的大樓

從一面破碎的鏡子里抬起頭來

青春之詩

他文身，染黃發，在風中

對著行人破口大罵

他酗酒，抽煙，住廉價的

小招待所，從不自信

偶爾，也向一枚鐵釘訴說樹木的心事

有時候，他也能安靜下來

讀書，在鏡子里端詳自己

但更多的時候，他喜歡與枯木為鄰

在波浪之中盜取

海岸線的傷痕。他有

鏡子樣透明的臉，大海一樣

孤獨的內心，他庇護自己

用沉默說服生活的陷阱

卻一次次受困于日常的情欲

而現在，月亮高懸于他禿頂的頭顱

青春像一棟爛尾樓

孤坐在他纖細的體內

虛構之詩

整個五月，他都在大海里洗滌卵石

他把它們含在嘴里，感受

五谷金黃的香氣，他也嘗試

讓一枚魚刺在軀體之內

有安身立命之所，但他們最終相互妥協

在彼此的柔軟里尋找尖利的硬度

他們互為鄰里，像鐵與鐵釘

在內部鍛打出星星之火

而現在他們媾和，在干癟的河床上

溪流是大地永恒的黑洞

病痛史也曾經歷了他，但現在

它們藏在他骨頭的縫隙里

像一群大海深處的魚蝦

悲痛之詩

一些人在大雨中抬出了木棺

邁著整齊的步伐，并時而發出

長長的嘆息。他們有整座城市的悲傷

和被悲傷刺痛的身體

他這樣站在雨里幻想

借助內心謎一樣的傷病史

虛構潛藏在棺木中的人的臉龐

他隱藏了大海里縱火的雄心

和在鏡子前玩刀的手勢

他枯坐在清風的禪意里

細數落日在他身上留下的劃痕。

悖論之詩

看著遠去的船只，他哭了起來

他選擇了退縮，像一條魚

退回到大海的暗礁之中

而波浪曾試圖安慰他的淚滴

并送他點亮大海的燈塔

但一次次他都選擇了回避。青春

這產生悖論的樂園，讓一個女童

在孤島上徹夜難眠，而無視她內心的

孱弱。他看到捕魚歸來的圣地亞哥

試圖制造出中國式的馬燈

抵制大海和鯨魚的謊言

他明白，在大海深處，制造燈塔的人

也制造著死亡的玄機

不安之詩

五月的夜晚并不安分

幾只水鳥，在窟野河的流水里

捕捉深陷泥淖的魚蝦

河流并不安分，站在河岸上的人——

我，以及女兒，欣賞著渾濁的河水里

樹木的倒影。清風徐來

河水也不安分起來

我并不想描述這些不安分的事物

我喜歡夏天的寧靜

它一寸一寸的黑，仿佛孤獨

有時讓人看到月光般的希望

但更多時候讓人無能為力

誘惑之詩

他聽到束之高閣的雁群，在半月的清輝中

松開五線譜上的樂章，吹出長調

明亮的星子，點燃爐中的木炭

熏烤著公牛無欲的性器

悶熱的穿膛風，夾雜著咸魚的腥味

在溪流的水滴里洇染。此刻

眾神孤守著內心的狂野，聆聽

一位還沒來得及剃度的少年

講述“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故事

而他試圖從銅鏡里，直起肥胖的腰身

抵制俗世的草木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