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小夜曲（組詩）

安 然

安然，滿族，1989年生于內蒙古赤峰市。

小狐貍

我奔跑，把歉意留給你

落在我肩上的雨花留給你

還有什么，這些汗水

正在與你的，一起蒸發

我看見池里的金魚，游向你

順便，把我頭頂的月亮降給你

如果這些星星足夠閃爍，我會摘給你

我把一切都給你，左邊的梨花

右邊的庭院

如果你喜愛這村落，送給你

種上春夏秋冬，還有小節氣

門前流水，也能向西流

我奔跑，三步一回頭

我看見小狐貍，望著你

這可愛的生靈，它多像我

奔跑，然后望著你

藤 蔓

至少是六月， 我像藤蔓一樣

彎曲、纏繞，然后攀緣——

像蔦蘿，柔軟、纖秀

像絡石、凌霄、薔薇、木香

垂吊生長

匍匐、蔓延，露出缺陷

有大片的綠

應是這樣，像這些植物一樣

綠——

自生——

纏繞一切可攀附的事物

比如：葡萄架、荔枝樹、一根稻草

或者水中搖曳的影子

漣漪中閃亮的光斑

小小如我

我懷疑過我，人世中小小的我

小小的個性，小小的心愿

小小的身形

我的每一寸肌膚都小小的

靈魂也小小的

面對世間的大，我無能為力

我低下頭，自顧自地悲歡

我確定，天無一日晴

小小如我

像風中的一粒，海中的一粟

像秋天的落葉

歲月了無塵

媽 媽

我想起從前，一個刮風的晚上

一個漫長的假期，一個夏天

我都在聽你講1980年

媽媽，要像從前，在小世界

過小日子，要順著風

聽萬物疲倦的聲音，要這樣

像秋蟬一樣打盹

媽媽，我想起從前，汗水、舊衫

一張干餅、黑土地

被無限放大的春耕和秋收

我想起從前，貧窮像鐵釘

頑固、生銹，在潮濕里滋生菌斑

扎進生活的根部

扎進我深藏的記憶和肉身

致而立之年

致細紋、目光、胸懷、幼稚，和正在

發育的好脾氣，致白襯衫的

汗漬和一場馬拉松賽事

致虛構的火焰和眉間緊鎖

也致我內心的菩提

一杯白水，致我門前的小樹

一粒稻米，致我咽下的煙火

一雙手，致我放下的繁華

我要致奔波的腳步，正趕赴

下一場角逐，致我擁有的恩典

呼吸、雨露和敏感的唇

在而立之年到來時，我想站在

無邊的藍之上，致我的故土

泥沼里的生命，生命里的白晝和黑夜

致我經歷的人世

致我從容的微笑

冬日小夜曲

我愛荒原上的雪，蘆葦在風中凌亂

我愛這些秸稈在烈火中燃燒

我愛紫葡萄在架上顫抖

我愛冬天時，羽絨貼著胸膛

飛鳥貼著大地疾行，我愛這些凋零的

枯槁的、干癟的、蕭瑟的、無聲的

棗樹，和一根稻草的晚年

我愛越來越寒冷的夜晚

去探望一棵樹，或一座老房子

門窗緊鎖，冷風穿墻鑿壁，像野蠻人

用斧子砍向光陰的門閂

即便如此，我還是愛尖銳的、帶刺的

玫瑰、荊棘、薔薇、仙人掌、蒺藜……

我還是對來日的冬天深信不疑

我愛雪地里的狹路相逢

我愛寒冷里的擁抱和親吻

遲 到

我遲到是因為黃昏擋住車道

一群孩子捉住了麻雀

是因為我已不再是我，我對暮云

生起愛意，并深信不疑地

愛上了有膽石癥的人

是他的乾坤和雀舌

是西湖龍井的清香擋住了我

我遲到，包括貢格爾草原的遼闊

跟我一起遲到

有時我想再遲一些，一年，兩年……

日子再久一點，遲到的理由就

更充足，為了喝酒的人

為了抽煙的人，為了

給我馬丁和咖啡的詩人

群山起伏的倒影

我在群山起伏的倒影里

把白茶壺洗了又洗，我等

下山的砍柴人，一邊喊我娘子

一邊把板栗翻炒，我給不認識的

野花野草起好聽的名字，給

青山和云朵繡上羽毛，給生活

涂脂抹粉，口紅用胭脂色

我在倒影里修煉功法

我得讓自己比大地精彩，美貌

比過晚霞，我比雪花

還要潔白，我在倒影里

跟達官貴人喝酒打牌，接濟

山莊里的孩子，夜深人靜，我張揚跋扈

撒嬌，死活都要做王的女人

一天，兩天……我的愛

在秋天的稻穗上此起彼伏

盜詞人

光陰里，盜取一個詞，比如

暖暖、親愛、冬不拉、半枝蓮

都是好的

如果一個詞不夠，那就兩個

二分之一的春天

三分之二的幸福

四分之三的愛人

我愿做盜詞人，盜取鏡湖水

盜取舊時波

再用一個時辰，盜取

這盛世，如你所愿

等你納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