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卓越
譚卓越,2002年生,重慶巴蜀中學學生。
1
是誰高聳了那塊基石?
使我登臨高處并且難以下來
像步上蠟燭的火苗,無力自拔
落日。晚霞。寺院。和攜帶青銅飛翔的鳥
在高塔精練的四角盤旋,奮舉,上升
使潛身磚石的大雁再次啟動翅膀
顫動,振翅,翱翔,仰沖九天!
大雁!這神明般的召喚者
把天空釘緊在空闊的翅膀
把肉體掛上激蕩的靈魂
越過這劇烈震撼的佛塔
被風一同吹遠
2
鐘聲繼續震蕩。就這樣
斗轉星移,時遷事易
草木在塵埃里枯黃,鞍和鞭下馬匹衰老
那一路逃亡到秋天的菊花也飄零了
只在西風里留下隱約的幽香。只有大雁塔
只有大雁塔,一成不變
塔鈴搖響,蓮花蹁躚
殘存在空氣中的雁聲漸漸寂靜
大地仿佛不著一件事物
我憑窗而望,看到的只是無邊
3
只有大雁塔還如此莊嚴地存在
仿佛一幢可靠的骨骼
籠罩著我,天地間只剩下我
在這大雁塔上,聆聽風聲,雨聲
和若有若無的風鈴聲
遙遠的地方,鴉群一片片投入樹林
仿佛老馬馱回經卷和佛陀
遠涉他鄉的僧人風塵仆仆,滿臉寧靜
手里的念珠光澤晶瑩
一切都置于身外。在這高高的塔頂上
我沉浸于幽幽的禪境
內心卻體驗著檀香味的孤獨
4
有鳥盤桓在建筑之間
最后掠進塔來,落在我身邊
像是一粒細微的塵埃。我站在塔里
也像是一粒塵埃,多么微不足道
靜靜地佇立
似乎天地都消失了,自己也消失了
然而世界依然存在
昏黃的夕光掃拂著地面,塵土輕揚
使我覺察生活仍迫在眉睫!
5
大雁塔,這被風吹遠的大鳥
堅定,平靜,呈現在天空之上
讓我感受精神的光芒
從陰影里找出陽光,如同
在大地上收獲莊稼!
大風撲面而來,吹冷我
它貫徹我越發概括的血肉
思想的人啊!你是否
已找到瞬間的不朽,并在高塔上
領受由來已久的幸福:活著
并習慣存在!
我看見了身穿火羽毛的大鳥
看見了熊熊的靈魂 回歸家園
我看見了站上巨人肩膀登天的英雄
看見了燒痛的沸血 迸濺出胸腔
我看見了花朵 燈盞
我看見了銅鏡 大鐘
但我不說 那是落日
我看見了面臨深淵的神
我看見了背負苦難的神
我看見了他們背后偉大的光明
我看見他們心臟忍受著黑暗
托舉出破曉的光芒
高地的鷹。秋天。口袋里的燈火。
馬背上的鞍。烤全羊。火堆。綿延的琴聲。
一截甘南的歌頌拋灑開來。
河水明亮。氈房。羊群。舊奶桶和酒。
銀鞘的刀子。閃閃的寒光。烈性的牛皮韁繩。
馬匹將拴上哪根木樁?
光明。羊脂燈臺。少女。飽滿的胸脯。
兩把柔軟的斧頭。美麗而純粹。
書籍里的火苗。誰在感受著溫暖?
隱約的嬰兒。勞動。祈禱。命運漫長。
半馬車的酒歌。奶茶滾沸。青稞和哈達。
親人的臉。恩情難言。
養人的水土。埋人的地。
萬物生長。先人的祭祀。神明。大地凈遠。
馬在琴弦掛上了骨頭!
盛情的頌唱。傾吐。紀念。天命所在。
胸懷愛情。撥響最后一根琴弦。
一個遠遠的地名被我脫口叫出。
大雪落下來 就不會再回去
像葉子 也像遠處的人
大雪的到來使地面干凈
仿佛從未有過塵埃
在天空與大地這空蕩蕩的箱子里
飄過一生比帶走一片雪還要容易
大雪落下 地面在上升
許多走著的腳需要抬得更高
這么茫茫的大雪呀 那么遠
映照出靈魂多么微弱
我看見大雪落下來
遠處的人一點點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