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事（組詩）

孟 松

鴨 子

伯父家養有十只鴨子

夕陽下，我喜歡

看它們叫著一搖一擺走回家的樣子

它們有時從山那邊的水田

經房屋后小路回來

多數時候是從門前的水塘

走大路回來

十天前，伯父賣了五只

剩下的五只沒事一樣回來

五天前，又賣了三只

剩下的兩只還是一搖一擺地回來

昨天，伯父又殺了一只

剩下那一只

傍晚照樣回來了

只是那孤單而空蕩蕩的叫聲

使這個黃昏，更加空曠

紙匠唐跛子

這么些年來

村口的李大爺走了

村尾的張幺叔，也走了

先后走了的

還有村里的肖木匠，左石匠，董剃頭，黃道士

老家的紙匠唐跛子

一邊忙著紙錢的活計一邊說

他們老哥幾個的

紙房子，紙錢，紙車，紙麻將

都是出自他的手

此刻，他手上正忙著

山背后昨天才走的陳大娘的活

相依為命的老狗在他腳邊轉悠

紙錢堆碼在地上

一想到，村里現在就自己年紀最大了

他打紙錢的右手抖了一下

高高舉起的木槌子

不小心，就敲到了左手上

世間事

窗外那棵樹

前段時間還是光禿禿的

此刻，已披上綠色的披風

新長出的樹葉

在風中兀自搖晃

仿佛去年冬天飛走的那群麻雀

沒給你打招呼

從遠處，又飛了回來

是的，世間很多事

都是這樣

仿佛那抹起于青萍之末的風

總在不經意間發生

比如鄰家去年才出生的小女孩

突然就開口說話了

比如，路邊那條老黃狗

走著走著，突然倒下

推薦語：

詩人以其獨特的視角和樸素的文字，觀照人文現實體察世道人心，每一首詩里都藏著非說不可的故事，別開生面的敘述場景映射出絕處逢生的光芒，細節鋪陳的強烈違和感使詩歌張力找到如磐的支點，電影畫面般的詩境營造使詩歌文本始終具有著較高的辨識度，逐步實現其“孟氏”詩作的身份特征。

《鴨子》取材于伯父家飼養的鴨子，以其日漸減少的數量突顯出人類日漸豐滿的孤獨，以形單影只的最后一只鴨子無怨而溫順的歸家結束，在那種宿命般的謝幕中我仿佛看到詩人清晰的悲憫，已接近斜陽余暉里那一抹搖搖晃晃的影子，乖乖地躺進夜色的墳塋。可以說，孟松的每一首詩都很“直白”，作者在構思這樣平實的語句時，把那些靈魂的尖叫與咆哮深嵌其中而不露痕跡。孟松篤信“詩歌很慢，快的是人心”。這樣一個心無旁騖以“詩筆問命”的人，在其詩作《紙匠唐跛子》里，以“在場者”視角反觀“離場者”，詩人勾勒出“唐跛子”的疼，那種木槌敲手傳遞出來的“椎心”，使全詩剎那間偉岸起來。這些詩彰顯出一個詩人必備的思考和價值取向，一如諾獎詩人馬丁遜所言:“我們應該明白，事實與真實就本質而言，是相異的。”而孟松的視域，無疑已觸到了事實與真實在本質上的差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