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阿克
再次寫到水草,已是數年
之后。成子湖的湖面,小于洪澤湖而
大過蒼穹。只有湖水一樣清冽,
如同亂世中走失的親人。
此處水草,依舊有著纖細的腰身。
(它們似乎從未遭遇肥胖癥的困擾)
湖水攜帶著粗糙的世界觀,日夜沖刷。
“除了流失,沒有什么是你的。”
湖水翻開水草們的衣袋,又拿走它們
僅剩的一點想法。
其中一株水草,抵近中年,
不經意抬頭,在岸上
看見了另一個自己。
鳥鳴啁啾,穿破水杉樹明暗交匯的光線,
像一支輕音樂不同的聲部,也像郊外
草葉上新生露水的反光。
透過玻璃,可以看到鳥兒騰躍、飛離,
但你無法確定哪一些鳥發出了哪些
迥異的叫聲。當你側耳傾聽,這些鳥叫聲
為我們帶來稀有的愉悅。一陣鳥鳴
對應著一只鳥當下的生活,如一段
個人史,無法為我們捕捉和理解。
——誰曾從鳥鳴聲里聽出一只鳥的歡樂
或悲傷?大致可以確定的是:除了
某種需要,這些鳥,只是簡單表達一下
對于世界的看法。它們將在日復一日
的講述中,慢慢終老。
海只思索自身的存在
并用濤聲,質疑這種存在的合理性。
在海邊,棧道沉默,安于現狀
如同一個中年的男人
收起詩歌中多余的修辭。
你的興奮寫在話語里,它們
撒滿了數公里長的海岸線。
對于大海,我們無約定,無所求,甚至
連合影都是多余的:影像隱藏了
更多的虛無。那個下午,在和大海廝守
幾個鐘頭后,我們離開。
——僅將濤聲留在彼此體內
反復激蕩和回響。
在泗陽。成子湖的棧橋,據說由磚塊
木樁,和少許的緘默澆灌而成。
那日,我們踏上棧橋。
湖水廣大。棧橋托起我們,像托住
陌生人的一句叮嚀。
湖心有遠景。我們喝茶,大笑,傾倒
內心的垃圾。我們仍由棧橋托著而忘了
棧橋的存在。直到
許多時辰過后,我們離開。
棧橋孤零零地立在原地,仿若一群人
一個下午的遺址。
池塘平靜,如一張沒有表情的臉。
稻田已經收割,根茬集體陷入回憶。
狗尾草困倦。白楊樹換上黃外套。
天空,除了藍,什么都不想要。
一個深秋未邀而至的人,佇立于
郊野?!苡惺裁磩e樣的心思?
此刻,他的頭頂沾染白霜
內心擠滿蒼灰的蘆葦。但他
并不頹廢。秋天深處
有一種隱約、不動聲色的響動
持續傳來,應和著他內心緩慢的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