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 草（組詩）

麥 豆

盛 夏

盛夏寫詩，猶如走進干旱地帶

活著，是一條長江刀魚的全部

中年所見，仿佛一切都在支撐

腳踝處已見靜脈曲張

詩歌，青春期結出的唯一果子

愛恨交織，掛在枝頭，生死難料

許多個春天，我祈盼開花能結果

一分一秒都來自頭頂燃燒的恒星

中年寫詩，意味著砍伐自我

向生活更野蠻的地帶挺進——

中年，對詩的恐懼不僅來自人世

更來自潛伏于內心深處的那只老虎

和Y君散步

沿著河流散步

我們可能是河流旁的兩塊麥田

麥田里施肥的兩個農民。

路邊的兩只綿羊

兩個牧羊人。

秋天里的兩棵白楊

影子被太陽拉得很長。

沿著河流慢慢走

你就會看見

我們的影子

在心愛的事物上起起落落。

雪

同樣是表達孤獨

它沒有用眼淚

沒有用精致的五官

沒有用翅膀

它只用一個很輕的詞——飄

飄呀，飄——

整整一夜

它都在把一條立體河流鋪放平整

準備給我們一個驚喜

一個新的世界觀。

野 草

都已經深秋了

它們才發芽。

它們打著雨傘

正從深秋的雨水中經過

它們從哪里來啊

給人以無限希望。

冷風推開我的窗戶

它們便歡呼著擠進屋來。

在皇冠鎮——贈Y

1

在皇冠鎮

我們比雨滴還輕

我們是走在細雨間的陽光

溪水清澈

草木尚未凋零

我們的衣服也很奇怪地居然沒有濕

2

來的時候

天就晚了

我想到自己剛隨母親來到這個世界時的那點光。

群山之下

我感知來自高處的陣陣涼意

人生的秋天是否從頭就已開始？

3

許多人來到這里

令我驚訝

我不想贊美。

秦嶺深處

我沒有朋友

只有敵人——

除去金絲猴、大熊貓、朱鹮、羚牛

還有一個白胡子老神仙。

4

青山依舊長著翅膀

一群人來到這里

欲望使身體異常沉重

一個人脫離人群會有什么危險？

眾人眼中的一只小獸

正不知深淺，淌水過河。

5

河水靜靜吃著石頭。

一條蛇滿腹經綸。

我看見清澈見底

我就看見了眼淚——

一塊石頭的點點滴滴都將消融于溪流中

不可感知的痛苦

緊緊包裹著它圓形的身體。

6

喜悅來自于對痛苦的反芻。

Y，我們是因為慢才相聚的

最后的時光到來之前

我們相聚在這個搖搖晃晃帶著酒精氣息的房間

四周的空氣潮濕

哦，兩朵蘑菇嗎，還是香菇

我們已經沒救了

我們病得不輕，只能互相安慰了。

人造的臺燈比不上太陽

只夠照亮我的一個晚上

Y，我要看著你的臉

慢慢享用這個古老而懷有敵意的夜晚。

7

離別的時候

照例是拍照留念

夢里的面孔比別處清晰。

天空飄著蒙蒙細雨

我們在雨里來

也是在雨里離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