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玉妍
一樹炎熱,世界
在剝開它自己,花朵
一茬接一茬繁殖,像某種
多年生的霉菌,它蟄伏
就為了來年的會心一擊
蚊蟲醒來,抖落那些
并不存在的時光,飛入冥想的人
正在填寫的漢字,這個
冬日的遺民,在漫長的
自我加冕中,被走廊的鼎沸人聲
敲碎了透明的殼。被輕易讓位于
斑斕的水果攤,和小販年復一年,
千篇一律的問好。此刻,
經營多時的向內的叩問
忽成誕妄,它們在羞恥中逃遁,而
蜂擁而來的,則成為新的尺度
它們無需思考,沒有弱點
像石頭一樣堅定無疑。
這一年,一生的尾巴
終于在一個雨天
顯山露水,我不再像一個少年人
熱衷舞臺與介入。
并開始畏懼
很多微小的事物:清晨的咳嗽
身價上漲的青菜以及
下了一夜的暴雨
會如何阻攔我的出行。
并越來越偏愛蝸居,偏愛
不被看見和聽見,偏愛每個人
成為孤島,在既定的軌道
平行運轉。偏愛退守
就像偏愛感冒。
然后在下雨的時候,清晰地聽見
身體里長出鹽巴、風濕
和骨頭的疼,那么多
紙上的疾病,一一降臨我。
提前來到的衰老,籠罩了
這座風雨之城,
我看到我的盡頭大雪永不停歇。
冬天落入人間就變成了立冬,成了某個
精確的時刻,并被想象構建成
團圓、聚餐和守歲的影像。
就這樣,對于很多事物
我們向來擅長
自問自答并賦予意義,樹立一個冬天
的里程碑如烹小鮮,而初冬
無知無覺,它稀松平常地帶來寒冷,
把日子變得更為幽暗:
更晚的日出和更早的日落,不忘添衣的狗
在居民區里撒歡。
留給我們的白天悄悄減少,日光
變得溫吞,穿林而過的時候
像打開一個深淵。
無用的人開始迎接他的節日,
他躲進由世界提供的洞穴里,一年
一度的返鄉,然后在來年春天的時候
迎接他更深一步的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