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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雪而歸

2018-11-13 15:21:55
核桃源 2018年2期

或許真正的富有,應該是人性中那份任何風雨磨損不了、任何苦難消噬不掉的善良吧

——題記

1

20歲的秋天,踏出喘息初落的列車,背著畫夾跳落在金城地面上時,我便被貫以金城最富有的女子,只是彼時,我一無所知,我的眼里只有明媚秋陽下迎面而來的子墨秀頎的身姿溫潤的臉,以及他暖如秋陽的笑。

被子墨牽出車,香樟下,望著巍然肅穆的樓閣,不由心虛。子墨無言,擱在他掌心的手經他用力一握,殘存的內疚立即消失殆盡。我對子墨嫣然一笑,撤手,昂首走向爬滿薔薇的綠苑鐵柵門。

果然,父親金絲鏡下剛毅溫文有度的臉,由驚詫到痛心到無奈劇烈的變幻,最后狠狠跺足臨窗長嘆,而概念式母親一直保持緘默,歐式琉璃吊燈下輕仰著頜,凝脂般的脖頸優美的像只天鵝,覆著肩背的深栗色波浪很是嫵媚,保養的精致嬌好的面孔上最敗筆的是玫色的唇,微微的一點弧線泄露了預料之中的不屑與憤恨,而一縷飄緲冷笑讓這張堪稱美麗的容顏顯得多少有點詭異。

場面居然是這樣,比火拼更難對付,我這對兒做為金城百姓第一衣食父母的人兒還果真超乎一般尋常父母。

哼,這也妨礙不了我報復得逞的快樂。其實撕掉護照和赴那個中間有條河穿過的居于另一半地球上的城市的機票時,這個結果也在情理之中。

從浴室出來,路過二尊大人的臥室,緊閉的紅檀雕花門里有父親忍奈壓抑的音:這女子脾性究竟隨了誰?

嘁,你說呢?概念式母親音像冰碴跌地。

答案明顯含在她的舌尖下,我冷笑,抹著頭發上樓。看你們究竟能偽善到幾時?看你們何時會給那個可憐懦弱的女人請罪?

子墨陪我在城外河堤上寫生,我畫山,峰利冷峭,畫樹,棵棵沒有葉子,枝丫象要捅破蒼穹。

子墨說你畫錯了季節,山那么暖,樹葉那么明亮。

我說:你爸明明是個土財主干嘛要給你起個才高八斗的名?

子墨嘿嘿的笑,手從我頭頂捋下來,被風掠到額前的發絲隨著他的手歸位。我抬頭望向他,他眉眼噙笑:有火盡管發,小刺猬。

我扭過臉去,讓眼淚自由墜落。

不管真相是怎樣的,我終歸是背負著金城第一父母官的千金之名,況我的青梅竹馬也是目前金城首富的唯一繼承人。這不是官方提供的信息,可很多人更愿意相信傳說。在這個一畝三分地上,有著充足的礦產資源,所以這里的人都活的愜意而無聊,他們喜歡剔著牙翹著二朗腿給城里顯眼的人自以為是地排名,據說子墨的父親排在首位之后,連續幾年不曾變動。

我必須鄭重聲明,我和子墨決不是刻意強強連手讓人羨慕嫉妒恨,我們一起翻墻翹課時,他爸也不是首富,我的概念老子也僅是前景看好的中層,誰料想這兩人擅玩步步高。

金城最富有的女子名號傳至我耳中時,我有瞬間的驚愕,雙十年華,青春,身份,財富,愛情,應有盡有,細細盤點,富傾一城,似乎還真舍我其誰?仰天長笑,生活的真相永遠令人啼笑皆非,笑畢,抓著子默胳膊晃:子默,我只有你了!

子默笑的篤定:這就足夠了哦。

反正習慣了狐假虎威,對此名號也就不作任何謙讓。擔無妄之名,必擔無妄之災,所以,名是應了,心卻惴惴不安,甚至是惶恐。

我對子墨說,我嗅到了災難的氣息,子墨從背后擁緊我,伏在我孱弱的肩頭說:別怕,天踏下來,有我頂著!這話我信,子墨一米八五的身姿,練散打塑成的強健體魄,頂起我頭上巴掌大一塊天的可能性還是有的。順便說一下,子墨這么溫柔其實只是在我面前的時候,其余時間他都是凜冽的氣質,人們說他擺公子范,他連敷衍的客套都沒有。

因了莫名惶恐,我拉著子墨去福利院,我想積德,我相信因果。我承認我很卑鄙,我的好是有目的的,我是借別人的可憐為自己積福消災。

初次去,我對子墨說,這個地方我似曾相識,莫名的親切和悲傷。這里的孩子都好像我的親人。

子墨說,你要來, 我陪你就好了,不要用這個借口,小刺猬。

我急急補充:真的,真的。我知道他誤會我渴望溫情渴望家已到了顛狂。

子墨笑,溫柔的說:好,我信,我信。

可是我知道,他不信。

2

事實證明,女人有超強的第六感,尤其是我這個怪異的女子。

災難以襲擊的面目降臨,儒雅的父親美麗的母親被帶上警車,別墅被封。我沒有被帶走,我看到父親哀求曾對他躬膝的警官到房里說句話。出來后,那警官打量了我好幾眼,打量的我毛骨聳然,在綠苑掛著薔薇枯藤的的鐵柵門下蜷縮了一夜,天亮時,我奔向子墨的家。

子墨,天真踏下來了,我來找你了!

我拍疼了手掌,鐵柵門委屈的翁翁作響,踮腳看向窗戶,一向拉開的落地簾幃垂地,滿園寂寂,只有風吹過時,園子里落葉翻卷的窸窸窣窣。

終是沒人出來!掉頭離去,我沒有流淚,只是很沒出息,在走出幾丈遠后,還是駐足回望了幾秒,我希望能出現意外場面。

當然,意外不像故事里那樣容易產生。

答應幫著頂天的人既然失了信,就只能自己來頂。我冷眼看著幸災樂禍的眼睛,聽著如同中獎一樣歡喜的音,那些眼神和聲音如出一轍:原來,你也有今天!

我不知自己究竟何時得罪了這些人,她們包括他們,誰沒有受過我的滴水之誼?你說你忘了帶錢包卻來了朋友,我將錢包丟過去,喜歡拿多少拿多少,你說你的車沒油了,油卡加油劃算,我的油卡遞過去。誰說我哪件衣服漂亮她當晚要約會,我毫不遲疑的脫下來,誰說我的護膚品效果好,自己不知買哪個品牌,我就成套的配送過去,湊份子吃飯,往往都是我來買單,都說改天給我,可是有誰兌現?

我不介意,只要我的兄弟姐妹高興,錢,身外之物,誰用不一樣?我以為我積攢了大堆的友情,可是……

積了多久的羨慕嫉妒恨了,這下扯平了。罷,罷,罷。

官商結合,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金城人說,子墨家早在故鄉上海置了房產,早就聞風而逃,我不信,我在等,我用盡自尊拼盡堅強在等,即使笑起來滿身肉顫的領導終于第一次板著臉通知我去后勤做工,我倒覺得他還是不笑肉不顫看著順眼點。

我不信子墨會丟下我這個小刺猬不管,雖說當時違逆父親的安排是叛逆心作怪,可是子墨知道的,我是不會留下他。孤雁單飛,其鳴也哀,他才是我的全世界,違逆父命其實是一箭雙雕的把戲。

所以無家可歸對我來說也沒那么可怕,租個小房子,睡覺吃飯,簡單而踏實,我相信子墨家聞風而逃只是個惡意傳聞,他一定被什么事絆住了。

穿梭在法院與醫院,醫院的DNA顯示,我與那個金城父母官均沒有血緣關系,這個答案有點措手不及,我一直恨那個女人奪走了媽媽的位置,讓媽媽躺在西山頂,每年的福利就是一捧波絲菊,父親還送得跟做賊似的,哄我說那是我們家的一個親戚,相當于妹妹一類。

懂事起,我一再制造麻煩,我故意擰紫胳膊離間他們,我要讓他們休想幸福,他們欠我的還給我。我以為那個虛偽冰冷的美人定是恨足了我,恨足了我這個儒雅男人殘愛的證據,不想,我,居然和誰都沒有關系?!。

那,我是誰?我來自哪里?

你的母親埋在西山頂,你的父親在國外!

原來竟是這么惡俗的一個三角戀:同一胡同里長大的三個孩子,兩男一女,女生是孤兒,一路受兩男生蔽護長大。熟料長大后的女孩美麗才情出眾,令兩個男生同時沉迷。女孩選了先表白的具有藝術范憂郁氣質男,結果憂郁氣質男憑此所長又斬獲一華僑女子芳心。在一躍成為上流紳士的誘惑面前愛情算個點心,嘗過就行了??墒莿偭胰涡缘呐佑彩菫閼n郁男誕下了言不正名不順的女兒,事實證明,這種挽留男人心的方式早應該淘汰了,也證明這個所謂的清麗女子虛擔了冰雪聰明蘭心惠質之名。女子無顏面對另一個摯愛她的童年伙伴,將女嬰送進福利院后割腕。掩埋她的當然是這個同樣眷愛她的倒霉蛋男生。然后,這倒霉崔的男子從福利院抱回了那個女嬰,為了愛護這個女嬰,大學里愛上他的女子只好答應他一生不育的條件!

事實出乎我的承受范圍,我有點顛狂,負罪感折磨的我生不如死,之前,我以為自己是最不幸最可憐的人,他們欠我的,這個世界都欠我的,現在我才曉得,是我占盡了他們的便宜,占盡了世界的便宜!

他們是多么的偉大?他們又是多么的愚蠢?他們送我出國,因為那里有我薄情的親生父親,他們為我積了大量財富,不惜以身涉險,他們啷當入獄只是換取我一生豐衣足食親人團聚。

我驕傲的雙漆第一次心甘情愿地落地,多年不曾叫出口的稱呼撕心裂肺地狂呼,可是他們聽不見,他們拖著沉重的腳鏈轉身離去,任憑我跪在隔音玻璃之后,長喊著爸爸,媽媽!

他們猝然佝僂的身軀,花白的頭發,終是消失在我的眼前,我的世界這次真的天塌地陷了。

步出大獄,站在街邊,陽光明媚的恍的人睜不開眼,我不知何去何從了。最后我去了福利院,我沒有錢了,我只能給每個孩子捎一個棒棒糖,孩子們含著棒棒糖問我:子墨哥哥呢?

是啊,子墨呢?子墨呢?

走出福利院時,我第一次相信了宿命,母親孤兒自然會制造一個同樣是孤兒的女兒,母女同命啊。

當報紙上登出我“父母”獲刑八年,開除黨籍及一切職務時,起初還有點城府保持觀望的人居然也露出了無恥嘴臉,那個曾卑躬屈膝的要進我家門拜年的、叔叔輩的男人,居然明目張膽地問我可不可以做他的情人,我吃驚之后,毫不遲疑的吐他一臉口水,心里直怨怎么當時不感冒,要是感冒咳嗽有痰就好了。

那混蛋在后邊氣極敗壞:裝什么純,有你自動送上門的時候!

站在城外的山頂上俯瞰全城,突然仰天大笑,徹頭徹尾的一無所有,金城最富有的女子終于再次奪金城之最。

笑畢,再看這個城市,突然覺得與這個城市沒有任何瓜葛了。

拖著箱子一路行至東南亞地界上,在深圳有很多與我同樣一無所有的人,我要向他們學習生存。

南方的太陽雖然輪廓模糊熱度卻極強, 站在幾條曲折的人海長龍里,不僅悶熱難忍,還有各種體味令人作嘔,撐熬不住,只好退在一邊。

一著銀灰精致職業套裝的女子出來,眼光凜冽的掃過黑壓壓的腦袋,在我身上落住,我當然不錯過這個機會,殷勤的一笑。那女子過來客氣的邀我隨她走,我就在大家羨慕的眼神中走進公司闊闊的大門。

3

辦公樓很巍峨,大廳也很闊,棕櫚,假山,瀑布,真皮沙發,中央空調,還有個驚艷的前臺小姐。有這么好的環境,人當然優雅,前臺女孩就優雅的向我一笑,我慌張的彌上笑,不是說南方人很市儈冰冷么?

前臺居然還送來一杯冰鎮果汁,我差點熱淚盈眶,這么好的公司,做義工也行啊。饑渴中,端起果汁便啜,前臺小姐又笑了一下,是不是錯覺?她欣喜的別有味道,似乎我喝了她送來的果汁對她是種榮幸。

雜亂的腳步由遠而近,一眉宇軒昂,身材秀頎的中年男子被簇擁而入,男子目光撞到沙發上啜飲果汁的我,有半秒的停頓,然后推推鼻尖上的眼鏡拐向幽深的長廊。

前臺小姐連忙追了上去,一群人停了下來,前臺小姐和那個男人說話,表情小心翼翼極了。

人群走遠,前臺小姐黑著臉過來收走了果汁杯:去到公司門外排隊,應聘的,還敢坐這?!

我噏動著唇角起立,小姐跑去接電話。剛出大樓,前臺小姐又追了出來:老總請你去他的辦公室。

老總居然是那個中年男人,他笑的很爽朗:他們把你當成我女兒了,我要看看你,有幾分與我女兒相象。

我笑了,原來這些以貌取人的職員,得之今天老總的千金要來公司實習,誤以為我在替父微服私訪。

說說看,你決對不是來南方討生活的北方妹,告訴我,我可以幫你,就憑你的氣質的確跟我的女兒有幾分像。

我笑的略微難為情,我說我離家出走,我說我需要份工作,我不可以快快妥協的哦。

天下得寵的女兒都擅長玩這個游戲么?加拿大籍的老總找到平衡似的朗聲大笑,居然有幾分無邪,于是,憑著女兒家的小伎倆,我成了這偌大公司物控部的一個文員。

平靜的過了半年,我交了一個好姐妹,她來自農村,很樸實,很節儉,我們有時一塊出去吃炒米粉。暑假時,他的表哥宇來看她,大學剛畢業的他也是想到南方討生活。我們一起吃飯,一起逛早市,暑假之后我們有了幾分交情。

宇回去后開始給我寫信,從寫家鄉的山水小吃到后來忐忑的表白,問我愿不愿意隨他生活在那個偏遠的小縣執子之手與之偕老?

這個問題很突然也很及時,因為在南方一年我已感覺自己不合適這塊商業氣味密布的地方,我像一葉孤舟,急迫的想靠岸。人說富人無情,那窮人一定重情了,如果在那遠離現世的偏遠小縣營造一個溫馨的小巢,尋常的相親相愛,又何嘗不是種幸福?

我拖著箱子奔赴我的幸福。

宇給我在小縣城里租了房子,貧困的地方支出也低,一個月才六十塊,不夠付一杯咖啡。很快我就適應了這低成本的生活,自己也在美術班找了份教小孩子畫畫的事兒,一月的工資剛夠養活自已。

宇帶我去見他的父母,看他的家,顛簸的三輪車里,宇很是不安。見到他的家和父母家人時,我大吃一驚的表情令宇眼神躲閃。我知道他誤會了,我不是看不起他們的貧窮,也不是嫌棄他家人的蒼老灰土,我是太心疼了,宇的親人就是我的親人啊,他們怎么能過著這樣的生活許多年?

我發誓要用自己的能力改善他們的生活,我將早晨的肉夾饃改成菜夾饃,省下一塊,積一周就可買一份油糕,兩份甑糕送回去,看著他們慢慢的品咂的認真和感激,我真為自己當初的揮霍無地自容。

再以后,我用省出的錢給他們買衣服,給他的侄子侄女們買錄音機學英語,我還學著拉風箱,那些孩子不怕我了,笑我是個灰姑娘,我在院子的水籠頭下掩水洗臉,那根水管是全家最現代化的東西,一星期有兩天會流水。

半年后,我以為宇會開始張羅我們的婚事了,可是他卻日漸消沉下來,到我出租屋越來越少,我想剛分配到縣委的他肯定是個俊秀之才,領導一定很器重,所以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兒,我對他說我不介意,你盡管一心工作就行,以后家里就交給我。

想想,我是多么自做多情的一個女人?自己渴望愛,以為每個人都缺愛,所以我把自己的愛要悉數交付這個和我有緣的家。

來年春天的一個周末,我做了風箏帶孩子們去野地里放,滿頭大汗跑進沒有大門的院子時,院子里站了一個沒有腰的女子,身邊站著玉樹臨風的宇,宇聽到響動回頭,面對我笑咪咪詢問的眼神,他明顯的在躲閃。我不知究竟,還大聲問這是誰呀?

那沒有腰的女人呼的轉過身來,傲慢一字一頓:誰?這——個——家——未——來——的——女——主——人!

我沒有被她的話驚到,倒是被其臉上的幾個痦子嚇到,一直對女人身上的痦子有種心理障礙,尤其上邊有兩三根毛,每見每嘔。畫院開學時,見同舍有個唇邊有痦子的同學,硬是讓爸爸打電話將其另分出去,為此,那女生到畢業都不理我。

我承認自己偶爾很聰明,很多時候很蠢笨,到那一刻,人家都說的那么清楚了,我還事不關已的問宇:真的么?

我看到宇的家人都轉過身去,他們無法面對我,說明他們還都有良知,我什么都沒說,將風箏遞給宇的一個侄女,就走出宇沒有大門的院子。

走出不遠便是麥田,起身的麥子像方格綠毯,我在田埂間跳躍著走,信口唱起來:你那里下雪了嗎?面對孤獨你怕不怕……

歌聲飛揚在清風里的感覺很獨特,我唱的很歡喜,歡喜到最后卻哭了,我想到了金城,我知道自己為什么信嘴溜出“你那里下雪了么”?因為金城其實也叫雪城,一年有五個月都處于落雪期,記憶里,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絨絨的積雪,我和子墨在那厚實的白地毯上畫過許多的一箭穿心的圖案,也寫過子墨是個大壞蛋幼稚的話。

我也喜歡站在雪地里伸出雙手接飛五的雪花片,看著那份美麗在手心中凝成一滴水,便開心的笑。

子墨呢?金城呢?雪城呢?我的家呢?

那天宇陪畢了那個沒有腰滿臉痦子的女子后,來到我的出租屋,當時已時夜里十點,我本不想開門的,又怕宇認為我為他自殺什么的,就開了門。他是跌進來的,滿身酒氣。

我扶住他坐下,給他一瓶娃哈哈礦泉水,這縣里的水都是堿性水,喝了肚子脹,所以我一直到超市買瓶裝水喝。

宇說,他沒辦法,那女的是縣長的侄女,縣長作的媒,他思量許久不能不答應。他大學畢業回來,僅憑一點工資何時能還完上大學欠的貸款?如果縣里沒人,他如何踏上仕途?

為什么要當官?當個尋常百姓不好么?

你真蠢!你沒有錢,沒有權,當然嘗不到錢權的甜頭。

我啞然了,我好想對宇說,錢和權,是兩團三文火,玩得好了,通身榮耀,玩不好了,粉身碎骨,在選擇將其攬入手時,先掂量自已有沒有那份資質?能否有那份擔當?后來,我什么也沒說。既然他有場富貴榮華的夢,就不要去叫醒他了,因為自己也的確指不了一條金光大道給他。

我理解宇的苦衷,寬恕了他的無奈,那么一大家族,受盡貧困煎熬,卑微到塵埃里的家族,還指望著跟他雞犬升天,他是個重情義的人,唯獨失信于我。沒關系,誰讓自己沒有他想要的?可是想到他要與那個沒有腰身一臉痦子的女人恩愛,我還是對宇深深的同情和憐惜。

只是這已不關我的事了,我再次拖起箱子離開這個本就不屬于我的小城。

離開的大巴上百無聊賴,看車窗外疾疾后退的楊樹桿,我忽然發現一個事實,離開宇我居然若無其事,不痛不癢,盡管宇又是買醉又是痛哭流泣的說對不起,我不知其幾分是為我幾分是為他將埋葬的青春愛情甚至幸福?

我反思了再反思,終于明確:除卻子墨,世人皆是路人;除卻金城,何處都是異鄉。

可是,子墨不見了,金城不容我,天下之大,我該去何處安身?

4

看到了支援大西北的新聞,我踏上了西行的列車。不知走了多久,遠遠看到了一個駝群,駝群后邊跟了幾個用方巾圍著頭臉的婦女,我決定在那一站下車,記得好象是玉門鎮。我在那個小鎮附近打聽,拖著箱子隨意行走,真有點蒼茫天地任我行的悲壯。

終于在第三天時又看到一個駝群,我跟著她們走,她們起初很敵視,后來也就視我為空氣。走啊走,走了快一天的路,穿過一片胡楊林,來到一個叫額濟那旗的地方。

原來這是個民族區,居民基本都是民族人,我的出現很是突兀,像個怪物遭到圍觀。但看得出沒有惡意,我將準備的糖果撒開,引來歡呼和掙搶,含著糖的十五六歲的少年扯著我到一氈房前,少年喊了幾聲異族語,油膩的門簾撂開,躬腰出來幾個男男女女,很慶幸其中兩個是漢族。

短暫交流后,他們收留了我,我也知道了這里是民漢混居地,長久相處,都同化了,穿民族裙袍的未必就是民族人,目的是說,我可以留在這里當老師的。他們會說漢語,只是不很地道,他們還說其實他們很需要一名老師的,前邊的老師受不了沙漠邊緣的風沙和落后一個世紀的生存狀態都走了,最近的學校也在百里之外,孩子們都當羊放著。

學校條件的確簡陋的像是上個世紀的遺跡,泥坯壘起的三間丈把高的墻體上搭了幾塊油毛氈,坑坑洼洼的地面上擺著兩排搖搖欲倒的木桌,手指一戳便吱吖作響,挨近門的地方砌了個火爐,說是冬天取暖的。

與教室隔著一間的是宿舍,一張單人木床,床板上扔著幾張報紙,提起來想放整齊,被飛起的灰塵嗆的咳嗽起來,與床對著有截一米高的土墻,頂端也連了一泥巴砌的爐,那個一直跟著我跑的少年,叫巴特,巴特說這是火墻,冬天做飯就可以連同火墻燒熱。那夏天呢?夏天?巴特楞了一下,指指外邊,夏天我們都在外邊支爐子做飯,燒樹枝。

我將箱子提起來放在蒙著塑料紙的窗下的長桌上,這張桌子是整個學校里最完整的器具。穿過塑料紙的陽光有些模糊,箱子的金屬拉鏈在模糊的光影里泛著冷冷的光。

一年后。

學生由最初的七個增至十六個,最小的七歲最大的就是巴特十六歲,巴特按說該上初中了,初中要在百里外的地方上,所以這里孩子一般上到小學結束就不上了。

巴特有時來有時不來,他是家里的好勞力,放羊,打草,擠奶,空閑了就來在教室里坐一上會,一般是下午,來的時候他就幫我折些柴,挑些水,打掃一下教室,有時沙塵暴后,他會來修理一下門窗桌椅。

對于巴特我很是感謝,大大小小的孩子都聽他的話,他每次走時也象模象樣的叮囑一句:雪老師是來拯救我們的,你們一定要聽話,不要惹雪老師生氣。我估計他是想用幫助一詞,想糾正,想想算了。

其實我也打心底感謝這些孩子,我帶他們做游戲,跟他們一起又跳又跑又笑,我組織他們體育比賽,把樹枝折的一般長短當接力棒,我教他們在沙里埋愿望瓶,我還教他們跳舞,最后卻是十三歲的沙仁娜說:老師,我跳給你看吧。沙仁娜一跳,我立是汗奔,我忘了蒙族人是個載歌載舞的民族,他們血液里都有舞蹈成份的。后來,我就跟著他們學跳舞。孩子們爭相教我,我像個受寵的孩子,幸福極了。

那些家長也很好,經常給我奶酪,酥油,讓孩子們給我帶牛奶,開始不習慣,到后來大口朵頤。他們還邀請我去家里,我跟他們學會了燒奶茶,炸散子和油果子,學著他們用手抓著大塊的羊肉往嘴里送。

兩年后,我成了地地道道的牧民,我能聽懂他們的話,也能說點簡單的異族語,穿著大紅大綠大紫相間的裙袍。哦,忘了提說,成為這里居民后的一個月我也買了件銀色方巾,出門時將頭和臉全包起來,只露出眼睛,這樣既能防風沙烈日,對我還有一個功效,就是不引起圍觀。

為了給孩子們添置教具,我跟那些經常去沙漠里挖大蕓的人去挖大蕓,他們怕我撐不住,一般只帶我到沙漠淺處,所以我挖的不是很多,質量也不好,只是能換點額外資金,我也很開心,后來我也挖甘草。過兩個月我就和他們去次最近的集市,那里有很多收大蕓甘草的攤子,那會我才知道大蕓的規范名字是蓯蓉,是種對腎極好的中藥。

有時大人們忙了,我就帶著孩子們去買。后來漸漸形成了固定模式,一個月我帶孩子們趕次集。孩子們也樂意跟我去,賣了叢蓉,我會批準他們買點小玩意,吃頓小吃,五塊錢之內,算是替大人們跑腿的酬勞。

那天,賣了蓯蓉路過鎮上最大的超市,我心血來潮,想讓孩子見見世面,就領一幫孩子涌進了超市的門。一進門就是珠寶柜臺,孩子們哇的一聲撲了過去,趴在玻璃臺上驚喜的指指點點,我喊著不能隨便動,同時看見周圍的人皺眉掩鼻的往后退,店員也緊鎖了眉頭。我忽略了這些孩子一直生活在胡楊林邊上的氈棚里,很少洗澡換衣服,我一直與其相處早習慣了他們的味道。

我難為情的喊著我們走,快走!卻過來兩保安。

站住,站?。恐鴥珊⒆觿傓D過身,喝斥聲在脖頸后邊響起,我又轉回身,被進出顧客和店員保安們層層圍住,六個孩子嚇得緊緊偎住我。

保安傲慢的上前來,這種姿態令我反感,我冷冷瞅著他。

搜查一下,看有沒有偷東西。

我攸的揚眉:出示搜查證!

喲喝,別以為蒙著臉就可以裝大俠,圍巾取下來。

我紋絲不動,眼波凜冽。

我來!不曾想一直沒吭氣的另一保安的手呼的伸至了下巴,頭巾嘩的被扯開,長長的垂搭在肩上,同時披散開來的還有多年不曾修剪過的長發。

駁然大怒,再次揚眉,欲發作,卻覺噪嚷的大廳安靜的出奇,兩小保安怔忡的表情,然后下意識的退后一步,足足一分鐘不言不語,我帶孩子們再次轉身,人群自動向兩邊閃開。

出了門,被風一吹,冷靜下來,不禁為剛才逆轉的局面納悶?難道沙漠幾年,自己已面目猙獰?腳步加快,有落淚的沖動。

沙仁娜追上我:老師,剛才你頭巾落下時候,我就覺得大廳里升起一輪月亮哦。哦,親愛的沙仁娜,我唯一一個最后上了大學的學生,老師知道你頗富作文天份,你如此的安慰令老師惶恐。

當夜,洗過頭,披散著一頭青絲坐在燈下,手執從箱子里找出來的一柄化妝鏡,銀質的,好象是十八歲那年子墨從印度買來送我的,雖然懶于對鏡貼花黃,這柄銀鏡倒一直形影不離。

閉著眼,深吸一口氣,才慢慢的睜開眼。以前是不屑于攬鏡,后來是不敢,可是今夜我想勇敢的面對自己一次,青春即將敗落,沒有人記得,就自己記住青春沒落的容顏吧。

很意外,不知是不是燈光下的錯覺,鏡里的面容極好,沒有了怨懟,沒有了桀驁,沒有隨時呼嘯而出的怒氣,眉目平和,眼波清澈,似能看透世間萬象而不惱的寧靜。

合上鏡,推門而出,門口有個木墩,坐其上,仰頭,繁星滿天,遠處沐著星光的胡楊林似條黑龍靜臥。

星光下,我發現自己失憶了,我記不起任何面孔,卻又發現自己記憶異常精準,我記得子墨與我一起長大的每一個細節,這是不是很矛盾?還是一個人的本能,給自己點盞燈告訴自己還有明天?

子墨,你在哪里?你會尋來么?你知道么,你是我黑暗世界里唯一不熄的燈啊。

5

時光流轉,又是兩年。

不管愿不愿意蒼老,生活總得前進,期間我給學生買了臺電腦,買了幾個畫夾,而附近的婦女們有的也換下了民族裙袍,喜歡扯下圍巾,涂著自以為很漂亮的鮮紅的嘴唇在陽光下走來走去,大聲說笑。

只是我的圍巾圍得更嚴實了,我想自己患了心疾,哪怕是炎熱的夏天,在沙漠45度高溫時我還蒙的緊緊的,我不想讓這個世界記住我的模樣,躲在面巾后邊我才自如。也很少去學生的家了,因此最近一年的時間,除了學生,基本沒人見過我的臉。

秋天了,胡楊林一片璀璨,站在沙丘上遠眺著那壯觀的金色海浪,我玄然欲泣,不知從何時開始,我每天下午都會站在這最高的沙丘上遠眺。天生方向盲,原本是想望向金城的方向,可是在沙漠里我找不到它的準確方向,只在黃昏時分,看著夕陽像顆軟軟的蛋黃慢慢地融進沙海里,那一會我才明確知道哪邊是西天。

我以為自己這樣可以保持這種狀態到生命的終結,就像沙漠里的芨芨草上米粒大小的花,開了,謝了??墒?,這個秋天,我悲傷極了,原來我的心還活著,我還在渴望著,我心里的那盞燈還在亮著,只是,有些搖搖欲滅了……

子墨,你真的要我等到花兒謝了你才肯來?

初冬了,獵獵的風刮了半宿,清晨時卻霞光萬丈。拉開門,一片撲啦聲,驚的我后退一步,門外聚集了一群麻雀,多的出奇,史無前例。黑壓壓一片,呼啦的飛到屋頂落下,沒有離去的意思。

我合上門,拎著筐走向胡楊林,原本可以積攢些柴火的,可我習慣每天去撿一次。踩在被霜浸過的枯葉上,腳面上升起一股寒氣。拾了半筐時,眼皮老跳,心很慌亂,索性拎起筐往回走。剛走出胡楊林,便站住了,碧色的蒼穹里居然飄下了雪花,大片大片的,象羽毛,在空中輕輕的飄揚。

這是入冬的第一場雪啊。

繞過兩片沙丘,遠遠的,有一堆人,那些才來撿柴火的婦女孩子被一高大的背影攔住,他揮動著雙手比劃,動作頻繁看似焦躁,異鄉來客迷路又遇語言障礙,這事兒時有發生,我加快步子。

兩米外,有聲音斷斷續續:雪老師么?你找的是雪老師么?定睛再看,手臂一軟,筐子咚的墜地,那背影嗖的轉過來,然后僵住。

子墨,你終究還是來了!不管你帶著什么樣的消息和使命來,只要你來,我便甘心了。

對峙了不知多長時間,風也靜了,沙也靜了,那些婦女孩子都走遠了。雪花還在大片大片的飄,子墨走至我面前顫抖著手輕輕拂開我的面巾。

不管他怎樣用力扳我肩,用手托起我的下巴,我垂眸不看他,直到他淚水撲漱漱的墜在我面上,小心翼翼的啟齒:對不起,我來晚了。

不晚,小龍女等了楊過十六年,我才等了六年。

然后我在他胸前嗚嗚的哭,哭著哭著又笑了。

六年后,我重返金城,悄無聲息,一如當年悄然離去。

“聽雪閣”茶樓前立了兩排統一禮褚色服裝的侍應生,子墨牽著我從中間紅色嶄新地毯上走過,跨進古色古香的廳,驀地響起整齊的聲音:歡迎聽雪閣女主人回家!

在茶香繚繞中我驚愕的看向子墨,子墨頑皮的一笑,牽著我上樓。在幽靜的聽雪軒包間里,子墨捏著我的肩說:十八歲的元旦,你趴在窗上嘆息說,圍爐品茗,把酒聽雪,要是能品著香茶,聽著雪落,那該是怎樣美麗幸福的場面啊??上菚r金城還沒有一座茶樓。

我有那么矯情的時候么?明明淚水盈睫,嘴里卻不屑。

你一直這么矯情,這么蠢笨,這么口是心非,這么自討苦吃,這么……讓人心甘情愿的討你心歡。

眼淚終是紛紛墜落。

原來,那日,當災難來襲時,子墨父親用手銬將他銬在鍋爐房,幾天后幾個人高馬大的叔叔“陪同”他離開金城,在上海,總人有人形影不離的保護。等他找機會回到金城時,我已離開。他一路向南找去,找了兩年沒有線索,最后在武夷山的茶園里當學童,他相信我們終會尋見,他要學件討我歡心的手藝。

三年前,他回到金城,開了金城最大最正規的茶樓。然后他散發了很多信息,無果。直到半月前,他在百度里搜索“牽雪”兩字,沒想到搜出一個文學網站里的一篇散文,看文筆是個女生,她寫的是莫名其妙降落在那片沙漠里的月亮之神,美麗,善良,從不嫌棄他們族人的異味,她寫了一次在商場里,月亮一樣的女老師用自己無以倫比的美麗沉靜正義讓無禮的保安惶恐羞慚,她拯救了許多孩子的夢,她說那個老師有個美麗的名字叫“牽雪”。子墨鎖定相關字眼,馬不停蹄的尋來。

沙仁娜,我親愛的學生,上蒼究竟是安排了怎樣一場曲折迂回的宿命?

6

這個冬天,金城一如既往的多雪。我時常站在樓頂伸出雙手接雪花,看著一片片雪花在手心里凝成珠水。

我和子墨又去了福利院,福利院變化很大,以前的很多孩子都不見,又多了些新的需要愛護的面孔,我和子墨填了義工表格,很是歡喜,我說,子墨,記住了,這便是我的家,這些孩子的確都是我的親人!子墨說,他們好幸運,我羨慕他們。

茶樓的經理很有能力,茶樓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條,子墨除了睡覺,幾乎都陪在我身邊,有時我睡醒后,會發現他已坐在我床前的藤椅上。

子墨說,你不快樂,睡魘里,你在抽泣。

我打哈哈:沒有的事,純屬錯覺,轉過臉去用被子朦住。子墨很體貼,不再問。

春天了,子墨陪我在城外河邊畫畫,我畫的山尖圓潤成弧,畫的樹青蔥生機盎然,子墨盯著盯著,不覺輕笑。然后一個褚色影子由遠及近,侍應生附在子墨耳邊敘語幾句。子墨一把扯住我:回聽雪閣!

什么樣的貴人,居然安排在我和子墨的聽雪軒?

推開門的剎那,血液再次凝住。呆了片刻,我怯怯的叫:爸爸,媽媽。這個荒廢了幾輩子的詞從我嘴里吐出來是如此的生澀別扭。

雪兒,爸爸媽媽同時叫我,然后相視一笑。他們現在居然這么默契恩愛了。估計他們染了頭發,比最后相見那次年輕朝氣,要不是媽媽沒有了那頭迷人的波浪長發,她應該還一如當年,只是精練的短發更有股做為母親的質感。

子墨識趣的退出,拉上門。父親才抑揚頓挫的告知我:父親在獄里寫了本書,獲得減刑,后來從國外回來一朋友,補上國家損失,父親和母親得已提前刑滿釋放,現在他們將一同赴法國。

說到國外朋友一句時,父親明顯有點遲猶,我心里也掀起波浪。那個叔叔,你見一見吧。

我不……,不容我說完,屏風后步出一人,清瘦極了,迅速的一瞟,我也看清了其面上,國際品牌西裝都震不住的愧色和惶惶。

母親慈祥的握住我冰涼的手:孩子,每個人一生都有屬于自己的軌道,有他們要遇見的人和故事,有他們的無奈和失誤,不要揪著過往,寬恕了別人也解救了自己,你只要記住,不論世事如何變遷,我們都是最愛你的人。

我淚落如雨,被他們三個緊緊環抱起來。

春暖花開時節,站在樓頂,仰望碧海藍天,飛機象鳥一樣飛過,我知道有一架里有愛我和我愛的人們,他們飛向大洋彼岸追補他們的幸福。

人生到處知何似,

恰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

鴻飛那復計東西。

溫暖如春的聽雪閣里,我執著毛筆在宣紙上輕落墨痕,窗外有雪花飄過,又一個多雪的冬天來臨。

快,孩子們都等你呢。子墨欣喜的闖進來奪掉我手中筆,不由分說便把我扯出門,耳里立即涌進依稀鼓樂聲。

好漂亮啊。腳下積雪咯吱成最動聽的樂音,三層鑲著粉色群邊的銀色小樓在浩翰的雪地里翹拔而起,優雅而溫暖。一行紅錦巨幅煞是醒目:金城福利院新式公寓樓落成典禮!

那可是你的三百萬啊,你現在可是一名不文的窮光蛋了,哈哈。

錯,我現在才是金城最富有的女子!我俏皮的一呶下頜,前方,一群孩子張著臂向我奔來,我止了步,也攤開了臂,滿眼噙笑。

當我被孩子們喊著雪姐姐擁進群里時,寒徹清涼的空氣里飄蕩起子墨清朗的音:金城最富有的女子,你一直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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