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泓曲 西北大學文學院 陜西西安 710000
余光中,1928年重陽節在滿山點燃楓葉的南京棲霞山出生。父親余超英是福建永春人,母親孫秀君是江蘇武進人。由于父親較為嚴厲,加之政務纏身,余的少年時代總和母親為伴,母親也時常帶他從閩至蘇回老家。也就是在這些時光中,他與江南結下了不解之緣,它是余童年并不是那么孤單寂寞,反而在這個美麗的江南的溫柔撫摸與熏染下,小小心靈也萌發了詩心。他的成就兼顧詩歌、散文、評論、翻譯,自稱為自己寫作的“四度空間”,以一首耳熟能詳的《鄉愁》聞名于大陸,蜚聲文壇,因此被稱為“鄉愁詩人”。余光中的詩歌中,許多都寄予了對故鄉對江南對母親的深切的愁思。他曾這么定義過現代詩:“現代詩的三度空間,或許便是縱的歷史感,橫的地域感,加上縱橫交錯而成十字路口的現實感吧。”這首《春天,遂想起》作于1962年4月29日,用江南這一中心意象,從歷史、地域、現實三個層面表現了鄉愁,探索著家園意義。
“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見故國之旗鼓,感平生之酬日,將軍豈有不愴然有感?”。這是邱遲(463-508)《與陳伯之書》中的開頭,用江南打動了對方,從而化干戈為玉帛。這固然是因為邱遲的傳奇文筆,又何嘗不是因為人人都在思念故鄉思念江南呢。“將軍豈不愴然有感?”一問千古。江南,在中國人們心中地位是很獨特的。其在詩人筆下,江南就是那魂牽夢縈的故鄉代表。
對余光中來說,江南不僅僅是那個繁榮富饒的地方,也是他小小詩心的最初萌發。在江南的舅家,不但人多熱鬧,而且老老少少都有一份文化素質,生活充滿了情趣。對生活的觀察和大膽想像應該就是這美麗的地方培育出來的。
這首詩用江南作為中心意象,采用了許多富于古典意義的意象,把深沉的鄉國情熔鑄于這些大小意象中。首先寫了對江南故人之思。“那么多的表妹,走過柳堤,我只能娶其中一朵”,這一句用這一意象或實指對表妹之思或泛指寫對所有熟識人的思念。其實,眾所周知,很巧合的是余光中正娶了她的表妹范我存。又有“何處有我的母親,復活節、不復活的是我的母親,一個江南小女孩變成我的母親”,他的母親于1958年7月病重去世。其次,這首詩大量描寫了兒時在江南的所見的舊時風景,寫了故園情景之思。“春天,遂想起江南,唐詩里的江南,九歲時,采桑葉于其中,捉蜻蜓于其中”這是全詩開篇。這幾句用孩提般的眼光描寫了兒時玩耍場景,充滿了童真與樂趣。“多蓮的湖,多菱的湖……多風箏的江南,多燕子的江南”他用極其具有江南意蘊的意象突出了江南的獨特與秀美。最后一層,也是余光中鄉愁的核心部分。江南的美不僅是因為地理環境,還因為它所見證的歷史文化。當余光中在春天想起,想起唐詩里的江南、吳王越王的小戰場、小杜的江南、蘇小小的江南、乾隆皇帝的江南……從春秋晚期的吳王越王到南齊蘇小小再到中唐杜牧到盛清的乾隆,上下幾千年。用一些讓人浪漫聯想的典故,說出了心中的江南。在詩中反復使用不同的修飾語來形容江南,將古人和今人統一在一個江南的歷史維度中,點出了一個擁有傳奇浪漫歷史的江南。用它們這些作為符號,來指證歲月長河中的江南的歷史與文化。在這一層面上,鄉愁就是具有縱的深度的豐富內涵。
橫的地域感的鄉愁的體現,在于他對詩歌結構的把握。此詩注重空間的跳躍性,各段落意義相關又無明顯的遞進關系。最濃墨重彩的是詩中帶括號的詩句。這是體現其橫的地域感的最突出地方。在這首詩歌中有五處。其中有三處是非常重要的:可以從基隆港回去的、噴射云三小時的江南、站在基隆港,想——想回也回不去的。這三句話也是傳統評論家贊不絕口的三句,雖說在這樣的詩體中不適合運用括號補充的形式,但是余光中在此著筆提升了鄉愁力度,并給這首鄉愁詩增添了一個家國情思,橫的地域感鄉愁渾然生發。由于政治原因,臺灣和大陸兩地被隔斷了那一衣帶水的關系。括號的補充使得整個鄉愁的表達更具深度,去掉這些則無這些表達效果。這三句話同時也帶有余光中傳統寫法,第一句和第三句的回環照應,分列在詩歌首與尾,造成一種反差、矛盾、悲劇的美。用這樣的獨特的詩體結構,寫出了廣度的無處不在的鄉愁,也暗含了不能歸去的無限傷悲。
傳統意義上的鄉愁指的是一種家園意識,是一種對故鄉的深沉眷戀與渴望回歸。余光中這首詩歌作于1962年,是詩人第一次留美時期(1958-1959)。從一個較為落后的在當時并不知名的臺灣公費去了美國進修。作為弱國子民,在這期間詩人受到了歧視,有一種無可奈何之感。在1959年3月10日詩人作的《我之固體化》中,詩人吶喊到“在此地∕在國際的雞尾酒里∕我仍是一塊拒絕融化的冰”,詩人在快速發展的美洲艱難生活,用冰喻做詩人自己,拒絕溫度和熱鬧。在寂寞苦悶的壓迫下,在緊張的藝術求索中,開始了他了現代詩歌創造。這一時期被稱作他的新古典主義時期(1961-1964),這首詩歌即作于此時。他反對全盤西化又反對因循守舊,用他自己在與洛夫的論戰中,自稱是“回頭的浪子”,回頭是回歸傳統,浪子是出走,承西方之先。浪子回頭,并不是要躲回家來,而是要把出門闖蕩的閱歷,帶回家來截長補短。
60年代初期,現代主義浪潮在臺灣風起云涌,各個藝術領域都在進行大革新。此時的他辯證吸收現代主義,融合中國古典文學進行詩歌創作。這首詩歌中采用了傳統詩歌意象,也采用了復活節等現代詩歌意象。江南被他視作故鄉,成為了心中的安寧之處。但當一些政治因素導致無法回歸家園,無法到達故土時就產生了無可奈何的現實感。在另一個更深層的角度上看,文人心中那永存的無歸屬感也導致了縱橫之間的現實感。
《春天,遂想起》這首詩,充滿著從文化意義上體現的縱的歷史感,在結構和內容上體現的橫的地域感,以及在縱橫交錯中不能回歸的現實感。這是一個詩人對歷史文化與現實的敏銳捕捉,也是一群在歷史變換時的遷徙的種群的無法排遣的鄉愁與現實感悲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