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史（組詩）

李滿強

我曾見過秦漢的白云，唐宋的白云

在辭賦之中，在長卷之中

那些優雅的白云，讓人心生向往

在遙遠的阿拉善，我發現了

更早的白云。隱居在一些黑色石頭上

在那些盤羊的眼睛里

這些白云啃食青草，自由散步

仿佛世界上從來沒有殺戮和苦難

仿佛時間的大風從來沒有把她們吹散

草原史

當我說到了河流，青草

牛羊就從天邊漫過來了

當我說到了美酒，長調

牧人布仁孟和家的駱駝開始流淚

當我說到了家園和孤獨，在曼德拉

三頭梅花鹿就從巖石上走下來——

來到我們中間，它們開始說話：

“那些你們體內被生活收走的火焰，

草原將一一還給你！”

秋風史

秋風已經盛大，從雅布賴山

源源吹送：刀子與流水

更大的暴雪，將緊隨其后

該是動身轉場的時候了

該是和親人團聚的時候了

該是把草原還給睡眠的時候了——

除了我的牛羊和馬匹

什么都不帶走

除了她的腳印和歌聲

什么都不留下

勇士史

天空的心思

鷹知道

羊的心思

草知道

卓瑪的心思

云知道

一個蒙古族勇士的心思呢

那飛奔的馬，已經喊出來

石頭史

有人從石頭里取出火

有人從石頭里，請出佛陀

更多的人，在跌跌撞撞的生活中

額頭被石頭碰破

但在曼德拉，一些黑色的玄武巖

從黑鐵時代，從青銅時代

開始嘯聚。它們或坐，或躺

或者迎風而立：

那柔軟的畫布之上，天空高遠

馬兒悠閑。青草的經卷正被嘴唇翻閱

在曼德拉，石頭不再是石頭

已經成為河流一般深邃的事物

月光史

“月光有毒……”

彼時，盛大的月光

正在中原大地上暴動

唐朝的月光，宋代的月光

李白的月光，蘇軾的月光……

更多的月光藏匿于民間

晃動著白花花的身子

而在遙遠的曼德拉神山，月光們

一直在駱駝，馬匹和北山羊的眼睛里定居——

它們有著與生俱來的安靜

也有露珠在草尖上的顫栗

夢中三日

第一日用來見面。第二日

我們喝酒。登山。一起采集星光

與眾峰比肩

第三日就用來告別吧

十里長亭，小酌一杯，作鳥獸散

余生陡峭。后會無期

嫌疑犯

給孤獨失意者

送去干凈的紙巾和語言的創可貼

給街頭流浪者

贈予回家的道路和意志的維生素

給那個操場上奔跑的孩子

指給一片蔚藍的天空和可能的遠方

給腳手架上揮汗如雨的民工

虛構一片遮陰的白云和故鄉的田野

這還遠遠不夠！

我還要給那白日做夢的人

炸響醍醐灌頂的驚雷

給小肚雞腸的算計者

送給他們渴求已久的利益和歡喜

如果和多年前的仇人狹路相逢

最好的辦法，當然是相視一笑

但我不會容忍那些傳播謠言的人

要讓那無孔不入的風，立刻停下來——

其實，我只是一個

差點就要向生活繳械投降的嫌疑犯

懷揣一點微弱的火焰

暫時隱匿在這蒼涼的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