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晚弟 廣東技術師范學院文學院 廣東廣州 510665
《人民的名義》是一部官場小說,多數官場小說都是以描述官員對權利和金錢的追逐來揭示官場腐敗、黑暗。并以此為主題表達懲惡揚善,為民除害,達到大快人心,大團圓式的美好理想效果,卻往往忽視對小說或者劇中人物人性轉變及其轉變原因進行深層分析與探究。基于很多官場小說的敘事還沒有跳出“非黑即白、非好即壞”二元對立的思維模式,而是將大量心血著墨于壞人極壞,好人極好的敘事圈套。由此造成與實際生活的鴻溝,很多作品雖然表象看上去很吸引讀者眼球,實質卻陷入不能真正抵達人心的局面,筆者想借《人民的名義》來闡釋其表現出的一些被其他小說所掩藏的東西,闡釋其抵達人心,受觀眾喜歡的深層原因。
《人民的名義》無論是作為官場小說還是反腐電視劇,談到了現實中的很多問題、很多缺陷、揭露了社會的陰影面,也吸引了不同年齡階段讀者的追捧與喜愛,更重要的是通過這部劇讓我們感受到當下社會生活中事物本身的多種可能性,引導我們一反自小養成的單一以好、壞兩極標準理解藝術形象的習慣。比如,看小說或者電視劇要迅速搞清楚那些是“好人”,那些是“壞人”,對作品表現出的生活的復雜性總是感到困窘。《人民的名義》這部作品在藝術作品中出現了不能以“好”與“壞”簡單定性的形象——祁同偉。對他“好”與“壞”的研判,讓我們的思維不僅走出了作品復雜性帶來的困境,更重要的是轉向深入思考、理解同情和深刻反思。那么,作為官場小說這部作品內在的文化邏輯是什么呢?
與階層固化密切相關的社會學概念主要是階層、社會流動等。查閱諸多文獻,關于階層的定義非常之多,但都大同小異。按照《布萊克維爾政治學百科全書》的定義:社會階層(階級)是一個表述社會成員劃分情況的概念,社會生活由此可分為經濟結構、社會意識的主體之間、社會生活各個具體領域中個人和集體行動三大層次,社會階層(階級)便由此而產生。再次是社會流動,“一個人在社會中的位置并不是固定的,他處于流動中,社會的發展變化越快,他流動的頻率就越快”。“社會流動是指社會成員從某一種社會地位轉移到另一種社會地位的現象。在一個既定的社會階層結構里,如果轉移流動的方向是較低的社會地位流動到較高的社會地位稱為上升流動,反之則稱為下降流動。”如果社會能夠創造更多的向上流動的機會,是社會充滿活力的象征,是社會進步的表現。
而《人民的名義》呈現的是與社會進步反向而行的一種社會態勢一一階層固化。羅爾斯在《正義論》中所指出:“合理的社會流動縮小了人與人之間的差異,緩解了由社會地位差異而產生的隔閡和沖突,從而發揮了社會穩定的功能”。
羅爾斯的觀點與《人民的名義》中所展現的具體情況正好相反,在作品中,我們不難發現,身為“漢大三杰”之一的祁同偉,一畢業就被分到窮鄉僻壤,相較之下,小說中的兩個主要人物——侯亮平和陳海一畢業就進入漢東檢察院,這里表現出的是利益分配機制扭曲,社會流動堵塞,權力世襲,人與人的差異拉大,矛盾加深。由作品可知,侯亮平在京外工作一年零兩個月就因兩地分居被調回京城。而調其回去的鐘小艾走出漢大校門直接進了中紀委。陳海父親陳巖石是檢察院的老檢察長。也是一名妥妥的“官二代”,而被發派到農村的祁同偉是個“農二代”。在讀漢大法學系碩士的時候,祁同偉擔任學生會主席,是高育良書記的得意門生,綜合實力都不差,可謂是“人中龍鳳”。在此期間與陳海的姐姐陳陽有著美好的愛情。她們的愛情干凈、純潔、美好。原本以外通過努力讀書就可以改變命運并奔赴美好前程,但事與愿違。畢業成了祁同偉的人生轉折點,陳陽去了北京。梁老書記的女兒梁璐喜歡祁同偉,梁璐動用父親的權力把祁同偉調去了一個小山村的司法所。 祁同偉在小山溝里,不管怎樣辛苦努力工作,都得不到提拔,面對人生延誤,權貴打壓,他悲痛欲絕,卻無能為力,感慨傷懷,世界亦不為其所動。作為“農二代”的祁同偉,在“權利的揮揮小手”面前,只能被隔離在財富城堡之外。我們無法體會,一名出身寒微的青年,在“富貴綿延”和“貧困世襲”的社會局面下親手扼殺自己夢想,折斷驕傲翅膀時,是何等的艱難、悲愴和絕望!
北宋學者汪沫筆下:“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 的社會現象,在《人民的名義》中已然被否決。祁同偉作為“漢大三杰”之一的才子,因出生農村繼而各方面都處在“低起步”的狀態,在讀書階段通過刻苦努力做到了漢東三大才子之一的地位,從某種程度上來言,這一努力縮小了自身與他人的距離,彌補了“低起步”的短板。但是,當祁同偉努力趕上他人時,卻再次因出身不同、境遇不同,最后走向了截然不同的人生軌跡。略加思索,我們就可以推斷祁同偉自身是具備能力與潛質對社會進步,甚至人類進步作出貢獻的,只是缺少一個平臺。社會優質資源被壟斷,阻擋像祁同偉這樣的普通民眾發展的“社會屏障”無處不在,逼得他們的生存與發展空間越變越窄。社會形成了“強者越強,弱者越弱”的畸形局面,“強者通吃”的現象更是司空見慣 ,社會發展和變遷逐漸趨向“優勢群體”,基于以上分析,我們可以得出階層固化的危害對一個人的一生而言是難以承受的。由此導致社會結構撕裂,社會戾氣上揚,社會矛盾多發頻發,對社會進步,人類進步極其不利。
分析《人民的名義》中的重要人物關系,我們可以發現:反貪局處長的媽是高院退休處長、姨夫是省政法委書記,反貪局長的爹是原常務副檢察長,反貪局長的主要領導以前被反貪局長的爹領導,反貪局長的爹從小看著省委書記長大。基于以上分析,一個實在的裙帶聯姻和階層固化展現在我們面前。《人民的名義》中只有一個“農民的兒子”開局不到兩小時(家里全是票子不敢花的趙德漢)就被拿下了。
當祁同偉看到山村司法所白發蒼蒼滿臉皺紋的老所長的時候聯想30年后的自己,那時的他內心應該是焦慮與恐慌的,因為他不甘心,不服輸。面對已經死去的愛情;面對自己條條大路都不通羅馬而有人卻生在了羅馬的種種不公平,祁同偉低下了高貴的頭顱,在漢大操場上千萬人圍觀下向比自己大十歲的梁璐求婚的驚天一跪,是熱血青年祁同偉死去的時刻。也是他以出賣靈魂為代價進行階層躍遷的開始。
1.阻隔在城堡之外——被權勢欺壓的祁同偉。
《人民的名義》中的祁同偉有兩次下跪,一次是向梁璐求婚,一次是給趙立春的祖宗哭墳。人們常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形容的就是男兒應該有尊嚴,不應該卑躬屈膝,這是一個男人骨氣的象征。更何況兩次都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下跪。這種恥辱讓他備受煎熬,第一次下跪迎來的是不幸的婚姻,第二次下跪讓整個漢東官場看低。同時第一次下跪攀上了梁家的“關系網”,第二次下跪,搭上了趙立春的“順風車”。為了獲得一個入局的機會,與他人對弈。不得不向擺弄命運的魔爪妥協和游戲規則低頭。從小說原文出發,縱觀祁同偉的心理扭曲歷程,可以發現,祁同偉在下跪的那一刻出賣了自己的靈魂,踐踏了自己的尊嚴。簡言之,就是一個由精神向物質屈服后的茍且人生的開始。
在翻越“社會圍墻”進入財富堡壘的過程中,祁同偉失去了美好的愛情,接受了不幸的婚姻。從一個曾經的癡情男到出軌者;從一個曾經的熱血青年到世故老油條;從一個曾經的英雄主義者到功利主義者。他失去了作為人最美好的東西:“拼命、愛贏、不要命也不信命”的美好品質,丟掉了那個心懷大志、剛正不阿的翩翩少年。祁同偉原本可以做一個美好崇高的人,但結果卻是事與心違,作為電視劇的《人民的名義》結束之后,就有人給他假設:如果不是出身山村、吃不飽飯的孩子;如果沒遇到梁璐;如果梁璐的父親沒有把他調到山里、打擊折磨他。同樣的漢東三大才子,是不是應該擁有更加美好的人生軌跡呢?當年那個穿著陳陽送的回力鞋,卻最終沒有走到她身邊的漢大驕子在梁璐權力小手揮一揮的擺弄下,走向了滲透苦澀痛苦的婚姻和無盡黑暗的人生。梁璐利用父親的職權,通過非正常的方式,以損害祁同偉利益為代價來實現自我利益。這是強勢階層“通吃”格局的表現,利用其權勢優勢,把控社會話語權,干擾社會的公平正義,使之朝有利于自身利益的方向發展。梁璐是“官二代”和“富二代”的結合體,無論直接還是間接,手中都握著大量的權力與資源。對祁同偉的打壓是公權私用的一個縮影。
結合當下,不管是在社會的哪個角落,我們都可以找到“拼爹”事件,或公開或隱晦。各種“二代”現象所帶來的大量社會問題赤裸裸地呈現在公眾面前,引起了公眾的不滿與憤慨,面對此情緒,老百姓在現實生活中表現出的更多的是無奈,因為這種不滿最終大都以反抗無效告終,繼而演變成無可奈何的積怨。由此,這已經成了當今社會發展所無法回避的客觀現實。當然,我們也不能隨意給“富二代”和“窮二代”貼上標簽,一棒子打死一群人。“富二代” 、“官二代”們并不都是不努力等著靠關系謀取社會地位和利益的人,“窮二代”、“農二代”們不全是勤奮努力的人,但是,我們必須注意到社會階層鴻溝在代際傳承已經成了客觀事實。我們不得不承認巨大且正在不斷拉大的社會鴻溝的存在,從《人民的名義》中可以看出巨大的社會鴻溝傷害了社會公平正義的底線,并且還有伴隨而來的可怕的社會后果,繼續在代際之間傳承與延續。
2.進入權力城堡之后——用權力欺壓別人的祁同偉
祁同偉歷經煎熬踏入堡壘之后,成為了具有行使權力的一份子,但是他并沒有成為既得利益群體中一員后大義凜然出場,進行既得利益后無懈可擊的表演,而是一條路走到“黑”,自己扮演了一個階層固化的鞏固者的角色,繼續走進惡性循環的怪圈。祁同偉終于入局并翻越了階層固化的“社會圍墻”,但此刻的,那個熱血青年祁同偉已經死了,祁同偉對梁璐怒吼的那句話:“我就是要這個世界向我低頭。”他讓梁璐、梁老書記還有那些因為他的出身而凌虐他的人,向他低頭。
祁同偉運用公權,為自己和自己有關的親屬謀求利益,為自己能夠坐上副省長的位子處心積慮地“出手”。直至和高小琴一起刮取民脂民膏打造了山水帝國,成為了社會階層固化名副其實的操手,忘了初心,做著和曾經打壓自己的人一樣的事情。蔡成功的失敗其實就是權力的又一個游戲,而這次玩游戲的人就是祁同偉,從這樣的一個階層固化怪圈中我們可以看到公權私用傷害了階層底線公平的事件處處、時時都在發生。祁同偉握著權力的大旗肆意妄為,志在必得,可終歸迷失了自我。
在《人民的名義》中我們也可以看到官場中結成了一個個大小各異、形形色色的關系圈子,祁同偉和自己的老師高育良雙雙聯手,為其各自晉升做了各種打算,各種鋪路,其過程處處藏著或明或暗的“潛規則”,把階層的不斷固化、身份社會的回潮有愈演愈烈之勢,成為了給階層固化之勢添柴點火的一份子,不得不讓人感慨萬分。
“土屋的里間猛然響起了槍聲……倒在血泊中,那張熟悉的面孔變得十分陌生” 祁同偉最終以死結束了對社會不公平的最后抗爭。祁同偉一直都為實現‘階層躍遷’而奮斗,直至‘獻身’,成了階層躍遷路上的累累白骨。到了事情無法挽回的時候,祁同偉喊道:“我告訴你,我不會接受別人的審判,我……我會自己審判自己,你快離開。”他不接受任何人的審判,在祁同偉因不公平待遇而變成只是充滿權力和欲望空殼后,認為誰都沒資格審判他,就是所謂的:“誰審判我,我都不屑”。對不在一個維度的競爭依舊表示鄙夷。雙手烤著“階層躍遷”之火取暖,火萎了,這個“我命由我不由天,我要用生命‘勝天半子’!”的祁同偉走了,帶給我們的反思是什么了?
馬克思反復告誡人們:“人們奮斗所爭取的一切,都同他們的利益有關。”社會認同作為社會意識和上層建筑的一部分,離不開一定利益基礎的支撐。反之,“‘思想’一旦離開‘利益’,就一定會使自己出丑”面對自己的“黑化”、巧取豪奪、甚至幾條命案,祁同偉都沒有做出任何辯白,但他拒絕接受作為“偉光正”的審判。祁同偉不認可社會“光正”對他的審判。我們可以發現祁同偉不但沒有形成正向的社會認同,而且對此不認同。正向的社會認同取決于現行社會制度能否給予人們向上流動的希望。即社會承認自身努力相對于靠“拼爹”的優先性,而不是相反。然而階層固化的出現,使得機會被壟斷,“世襲”更猖狂,這些社會現象統統攔截了這一希望。如果階層固化不進行治理,積怨越來越重,那么絕望情緒就會如風一般在社會四處彌漫。祁同偉最后的吶喊:“我沒辦法”是對絕望情緒的最好注解。簡言之,在他看來:“但如果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恐怕仍沒有更好的選擇”。
通過《人民的名義》中所體現的階層固化,結合當下,我們可以發現,大多數人對自身及下一代的前途感到絕望,焦慮、偏激,自身幸福感低,絕望感飆升。階層固化積累了巨量的社會矛盾與沖突,導致了反社會行為和群體性事件。如果不采取良好措施,進行合理治理,社會矛盾會日益加劇,到最后,會演變成一場社會悲劇。
任何事件的出現都有其社會歷史背景,祁同偉能改變自己的命運嗎?恐怕很難,根源在于階層固化。階層固化損害社會公正,阻塞社會流動,侵蝕社會認同基礎,誘發社會矛盾,如何才能化解階層固化帶來的各種問題。回到當下,階層固化也是“十九大精神”中提到的“發展不平衡,不充分”的一種表現。要實現共享發展,需要我們維護社會公平正義,改善基礎民生,增進教育公平,優化階層結構,規范公共權力。以此來打造一個讓人敢有夢想、有希望、有干勁,可以通過努力看到改變,看到希望,看到美好未來的和諧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