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董改正
隨著時光的綿延,春節的樣貌、形式不斷嬗變。然而,作為﹃中華民族最大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其文化價值、精神內涵卻是恒定的。
讓我們一起﹃咀嚼﹄那些年的年味兒,體味與今相似卻又不同的團圓的魅力。
那些年的年,都是和家人一起過的。奶奶坐在椅子上,手爐放在并攏的雙腿上,雙手護著,笑瞇瞇看大家忙碌。
灶臺上白氣蒸騰,大鍋蓋是輕巧的杉木做的,時間久了,吃了油水,沉香木一般,壓得鍋里的蒸汽急得不行——這是燉雞、燉排骨,那氣香得舌下生津。若敞開著,不蓋蓋子,那就是熬糖稀,空氣里都是甜味兒。
塵早已掃過,明瓦上的樹葉草籽都掃盡了,亮堂堂。斷瓦也換了,甚至換了幾根朽掉的椽子,在煙熏的黑里很醒目。年畫貼好了在側壁。父親不懂避諱,常買西廂、紅樓之類,圖的是人美、景美、詞漂亮,沒想到其間纏綿的韻致。
這時不會有人串門,有也只是借東西。“他嬸子,借用一下磨子?!蹦赣H在一團白氣里雙手并用:“拿去,三奶奶剛用過,干凈的。”又對我喝道:“去給你嬸子填磨子?!碧钅プ樱褪峭パ劾锾顤|西,泡得腫脹的黃豆、芝麻,焦黃的鍋巴、炒米。我怕被磨子的推桿碰到,側身歪脖子斜眼,害得桃花嬸笑岔了氣。
忙定一陣子,女人們圍著剪窗花。大嫂河北人,穩重大方,瞇著眼,神態安詳,剪走龍蛇,腳料沙沙落,雛形漸漸出。一個小屁孩大驚小怪:“大娘剪的是老鴉!”誰人拿起雞毛撣,他一溜煙跑了。
二嫂也拈起紙,站著,剪刀大開大合,嚓嚓嚓。邊角幾盡時,有孩子說:“剪的是大肥豬?!辈诲e的,尾巴還勾個圈,大伙笑了。四叔背著手,點頭:“果然是山西人,何況還是襄汾的?!?/p>
母親端著午茶,和姑母邊說邊來了。大伙都叫姑母來一個。她端然而坐,神情瀟灑,手下一幅耕織圖,天真、渾厚。大伙靜了。姑母仰臉:“大嫂來一個?”母親擺手:“手生了。”姑母說:“我的手藝還是你教的呢?!?/p>
是的,母親初嫁時,姑母還小,這個家家徒四壁,無處貼窗花。在母親操持下,家里窗戶漸漸多了,五個叔叔也都成家了。她一手教出的姑母剪紙,被采風的藝術家看到,姑母成為第一個走出小山村的女藝術家……
草垛頂已經舊了,稻茬已經黑了,村莊被炊煙裹著,熱氣騰騰,聲音和氣味,還有大紅的色彩,彰顯著豐收景象。
最初的“年”字,“禾”字底下一個“人”。人背著禾,幸福而樸素。那些年的年,物質不在多,但村莊是滿的,家里是滿的,心里滿滿的都是滿足,年就過得喜慶,一年又一年,年年盼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