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之書

◎ 官演武

1

時光在照耀，不能停下影子對大地的熱愛，不能把風圈入自私的內心，從開始就是一場廣闊的握手與來往。

前人未有走過的路，在那些高山之巔與草叢的遮掩里，在一陣陣閃電與雷鳴書寫的開端里。

在那些未知海水的深度里，在雪地上，在厚積的書本與洪荒之間。

已經夢過的明天再夢一回，已經消失的足跡再次重現于新的啟程。

一個人伴隨著夜間的群星，或點燃松明，成為浩浩蕩蕩的自己，是眾生中的獨立，在日落之后。

你必須準備登場，必須在直線的流動中迂回蜿蜒，必須用心懷容下無限的情思與向往。

2

沒有退路。你曾在半途歇息中感嘆天地的遼闊，和人生的短速。

感嘆濃黑的云朵之后已是白雪飛舞。

在春秋之間，所有歧途都交錯為網，是在陽光下延展的谷物與果林。

你在幸福中享有這躬耕和前進的艱辛與奮搏。

當一掌種籽為土地的肥沃而萌發，為春雪過后的滿目蒼翠與秋天飄展的金黃，

你在往返中察見了自己的身影，與大地所有的影子一起，多么的低微而遼闊。

3

趕在黎明到來前翻讀一紙夢想，翻讀春秋過往的金屬之音與鋼琴之舞，翻讀谷物漸入成熟時的風吹雨淋，那些途中的吠叫與宿鳥的驚悚，在沉靜的心扉寫下白天的祝福。

那途中的過失，也許比落葉更加傷入生命骨髓，像橡樹在半夜被鋒刀割出潔白的血液。

那是黎明之奶汁，是生命之涌從樹根向四枝延展。

那站起的星星高懸于一本書重疊的高山上。

希望，從沒有像寺廟的鐘聲順著悠揚的節奏燃亮在切盼的眼眸。

而黎明，就在前面托起今天的太陽。

4

未知物在前面生長，在眼前開花并且彌香。

風過處只是風在動，在樹枝上舞蹈，而你卻抓不牢風的行蹤。

時間在時間之內滴答，在日出與日落之間，比海水與雪山更加豐富，一滴水的節奏，永遠說不到盡頭。

你卻在一滴水里閃爍，晨光與黃昏都在水中變幻、飽和與消失。

在一滴水歌唱青草與河流，向往無限的春天與秋日。

悲歡失落在悲歡里，淚水寫不出生活復雜的內涵，它只涌出，眼眸內的洞穴藏著述說不清的故事。

5

一支燭火是光的放射，是黑夜之書被真理的溫度融釋。

當天空展開巨大黑洞，秘密深鎖在高處，像桂花生長在圓月之內，飛天的愿望從古至今都是神奇的傳說。

無限的空虛依然要填充光的容積，浮動的云朵像變幻錦障，光在穿透萬物而無法抓握。

它在點燃黑暗時離黎明只有一個夢的距離。

夢帶著光飛旋。

6

苗子在一寸光陰中扎根泥土，吐露青翠的言詞，布滿了早春或者盛夏，飛過的翅羽閃電般迅疾，或者風的輕盈。一粒種子是對春天的宣言，它內在潛力最終要有一個明亮的爆發。

時光似箭，而生長是緩慢的延伸，卷曲，是一次次終有言說的開端。

7

嬰兒的第一聲哭啼里，時光的刀子割斷了臍帶，然后是刀子斬不斷的流水，在窗前和窗后，去不復返。

一滴水是一秒鐘的滴答，然后是夢隨著一棵樹的生長，吐翠伸枝，繁茂，開花和結果。

一定有一片葉落下，接著是無數的落葉，在分秒中從高高的樹上凋零，永逝于時光之水。

永逝于不可挽留的春秋之書的開合之瞬，那些無聲勝有聲的文字，是歡喜，悲傷，失戀和展望。

永逝于那推開世紀之窗的眺望，在那塵土與陽光飛揚和流瀉的光陰。

當你俯仰之間，生命之樹正在蒼老，斑駁，彎曲，凋敝，或高高的撐起一片綠萌。

這一切重中顯輕。正如我，走過一座龐大之城，靜坐于一棵枝繁葉茂的無名樹下，

看樹上投下陽光斑駁的碎影，樹葉伴著鳥的啁鳴，如時間的分秒片片飄落。

8

不必追間，時光如何在水面上碰出了粼粼波光。如何讓一池荷花生長時又讓無名之草在生長。

如何不斷的承接了落葉之輕，又將落葉按到了水底。

時光在春夏之交依然無語的漂泊，無語的讓大葉榕垂下纖纖氣根，伸張它寬大的枝頭。

一池春夏，我未知它的景色在夜晚會是霓虹燈影，會有蓮之舞令時光沉醉。

我只一目掠過，在陽光燦燦之時，在夏雨一定會注滿池水之前，

有吟讀的學子，靜坐的老者，寫詩的我，面池而安。

9

泡浸在一杯清水里，時間從壺嘴里漏出，一個夜晚和一個白天，

都見到流水般的人群，從喧鬧中脫身，尋找屬于自己的位置。

燈光并不眩目，柔和得讓每個人，坦露面相。如不爭的權利，圍繞在相對的圓桌邊。

這確實是可以獨占的時光，一個人，在沒有離開茶館之前，沒有誰可以將你趕到河流般的大街上。

除非茶館要關門謝客。

10

茶，并非每一個人的必需。

茶與水在某個情景下泡浸，茶溶解于水或者水消解了茶，兩者在相交中改變了形狀和顏色.

隨意飲用?？梢岳斫獠瓒U一味，洗去內心的塵埃、煩躁、憂郁和孤單。

可以與生活對酌，潤濕干燥的喉嚨，調節血液與心跳的流速與頻率。

甚至可以用茶水潔手，醮筆和淋花。

當一杯喝剩的茶潑向地下，瞬刻被塵土吸收，無法再從泥土中出來。

或者濺入潮濕的雨季，再找不到茶的滋味。

我們就會感到，再好的茶也有消蹤匿跡的時候。

11

在那些群山之上，你的鷹已高飛于云端之上，風吹開了旭日的面紗，空虛中充滿了流動的玫瑰。

不安之人，在時光彈響了泉水，奔瀉而下，那草木的初戀，那紅色的杜鵑，于一夜間開放。

于漫行的千里途中，那高飛之鷹，挾帶著一朵紅云，游入蒼茫之海。

12

萬象都在云霞之中綻放，在幻想，城垛、馬匹，波浪翻騰春秋畫像。

那瞬間的展望與歸依，在鷹翅的開合之瞬。

13

永無休止，在風吹雨落之間，在日月盈虧之內。

那前行的帆，已不知浩闊大海的深度，不知時間有腳蹤濺起雪白的浪花。

那隨云霧展開笑臉，天空只容納卻沒有記錄，天空就如一部永恒的春秋之書，開合之間有雷鳴滾動與陽光流瀉。

有千種情懷隨著萬象消融于時間的分秒。在幻想中產生和毀滅，在執守中相擁和孤單。

14

在睡眼中度過黑夜，在黑夜中走來東方黎明，最后的也是最初的，無限的時光之箭穿過無限的事物。

那一場夢，帶著凝露的晶瑩，在夢的邊緣，鳥的叫喚催醒一切過往，召喚未來，

是短速的而又是悠揚的，歡欣與幸福，在枝葉的伸張與收縮之瞬，蘊涵透徹的命運，如露如風如電，一閃而過。

15

陽光淡漠，曬不透大院晨昏，樹在樹上留影，鳥在隱蔽中呢喃。

花開并不依賴春光，它在羞澀中寫下詩意，一瓣兩瓣，瓣瓣從內心打開，散出自己的幽香。

陽光依然淡漠，恰好涼風走過春夏之交，恰好讓云浮于樓頂之上，閑散于天空，茫然而不失浮游的情愫。

天空下有大院，大院有樓宇，樓宇間有老者在涼亭滑動手指，在樹蔭下談天。曲徑走過推車的孩子，聲音斷續，起伏，連接著彼此。

然而，陽光淡漠。

涼風吹過一片泛綠草坪，在樹梢瞬刻留影，若匆匆來往之人。

16

黃花謝在夏天到來之前，深處枝椏交錯間，鳥遁風而去。地上，葉子碎在斑駁時光中。

誰知道往日簇擁在枝頭的春色，消蹤在春天哪一個夜晚？

游人已隨花而散失，只記得花與葉同出一轍，相混合為一幀金黃色的底片，在寒氣冷風試拂于青春浪漫時光。

哦，風鈴林！時光被風吹走，或者風將時光剪碎，連聆聲也沒有在枝頭上傳出。

花為林，花消失而林子還在，在石頭刻下的名字，留在湖畔路邊。

尋找芳蹤的旅人，繞過好大湖邊，為粼粼波光而喜，西下夕陽，若幻化的一朵風鈴花，波光粼粼是花的碎影。

一只水鳥，掠過風鈴林旁邊的湖面。

尋覓詩意的詩人，在這如散花的水上，舒開了自己的笑紋與心情。

17

打開門窗實則是打開一天，那簡單的出發，是一只燕子追尋于田野。

是你與醒來的飛燕同處于時間之舞，是一顆含露的種芽生于星辰消失之前。

一天的黃昏合上一天的封頁，流水不斷，浮動的時間之葉走向河流。

那敞開的門是村莊的眼簾，在開關之瞬，行者漸行漸遠。

鄉情是時間之憶，在眷戀中使幼小的心靈變得強健。

村莊卻將它向外推開。

18

那些舞蹈的精靈重返疲倦之心，重新聽見雨打芭蕉的狂喜，像時間的分秒從村莊的眉睫經過。

像你的手指在音樂中伸屈，在早晨與黃昏之間梳理繽紛的思緒，像風在梳理濃黑的頭發。

那些舞蹈的枝條猶如你我的手臂，多么舒展的肢體所擁有的恰好是田野所擁有的。

那春天的水稻走到秋天搖晃著金黃的頭，多么沉甸的頭顱金黃色垂下，

風吹過到整個田野是金秋的舞蹈。

時間跑到了每一枝條里從青嫩伸向成熟，你與我的身體從繁茂中掛滿了時間的勛章。

19

邁開第一步便是晨光在閃爍，你的叫喚就像波浪一樣從彼岸傳到此岸。

你的腳蹤在水面上留下波光粼粼。

水在分秒中洗去了無限塵土，你是瑩潔的一顆水珠顯現于光明中。

你隨著河流永不停下腳步向前追趕。

當黎明披著盛衣來臨大地，當群鳥在展飛中掠過了水面，當黃昏在河流消逝的遠方沉睡，你也在流淌中變成了河流。

你在黃昏之鐘聲中變成星星。

20

村莊展開翅膀，天空幻化云朵。

一朵云無聲托出城垛，無聲鋪開錦繡的床榻。

風中游走，像魂魄于無聲中化為雨水，向村莊和田野滲透。

向那荒寒的日子喚起初春的蔭動，在那干渴的盼望中，失去的也幻想重新站起。

舊時光也像云，從村莊的頭頂經過。

新生活就要站起來了。村童，雨滴般灑滿土地。

21

一張落葉是新枝向時間的告別。

一棵樹的生長在身體中扎在根須。

你要穿過的夜多么黑暗，你要走的路多么曲折，充滿了奇險，布滿季節的細紋猶如張開了時間之網。

生命的年輪，從一顆細微的嫩芽開始，你的心臟與肢體在圍繞中健壯和伸展。

多么快速而奇異的一刻，像露水飽含了夜的情思，花開時的葉子也正舒展。

而葉在凋零，難道花還在另一個夜中做芬芳之夢？

是的，無限的露水是夜空之吻的情愫，濕潤星光映照的大地，在沉睡中告別，又在寂靜中醒來。

22

舊事物在頭顱扎下了根，又有新事物的胎芽在萌發。

你與我的衣裳早已是歲月的孔洞。

路在路中伸延，在陷落中爬行，那是時光在轉動。

是一陣風與另一陣風在擁抱在鼓舞。

每一天的足跡都是日子的新舊交替，是日月在互換中閃爍和沉落。

是一支歌的激越與低沉。

你與我牽手在黎明與黑暗的交叉路口，是一場夢的邊緣的快速輪換，

我與你都在相依中用流水洗去塵污，又在新日中投入到塵土飛揚的風中。

23

沒有時間彷徨，回轉身時日光已前進了一寸。

河水向前速流了半段，樹葉已落下了一棵樹的距離。

沒有嘆息在新的書頁寫出傷情的文字，那瞬間涂滿意緒的時光，很輕很輕，隨風翻開了日出。

沒有時間去點數星星在銀河系的數量，沒有沉醉于月亮生長月桂的幻想，而星星與月亮卻在每個夜晚照耀你和我。

每一個夜晚都有時間之燈在點燃，微弱而生動的燈火，點燃你與我，點燃路上的追蹤與渴望。

許多村莊都在夢的沉睡中醒來，許多年輕的生命在愛撫中像種子在泥土的溫床露出青嫩。

你和我從來就沒有看到一株小苗為春天的到來而憂慮不安。

24

跳躍在坎坷，在時光延展的路上，一天里太陽與月亮在輪替顯現。

在無限空間度過一本書的開合之瞬，河流從白天流向天上，在夜空閃爍。

跳躍是一個孩子通往遠處的最初經歷，他在停下時也加速血液的流動。

那不可抑止的正是少年的血。

鮮紅與流動，太陽與月亮在云雨間綻開了花朵。

時光去不復返，在太空之初，若一個孩子的出生。

當黑暗以巨大黑洞的吸力將萬物旋轉和吞沒，一個躍動中的孩子也被吸收。

25

打開，是一天里手指的使命，化為日常的情節。

是一頁書正在光中的翻讀，窗外的鳥用鳴啼翻開了樹葉的蒼翠。

翻開無數章節的意義，那根須的纏繞若如時光在晝夜間閃現。

若如你我在鏡子里不斷顯身，在水滴與光明中感知了房屋與天空的緊密連接。

鐘聲連續，一個人的夢想，真實與虛幻多么豐富，令無限的事物走向春天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