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桂榮 張偉華
(江蘇大學 外國語學院,江蘇 鎮江 212013)
《高粱酒》《白狗秋千架》《師傅越來越幽默》是莫言的三部文學作品,1987、2003、2000年被分別改編拍攝成電影《紅高粱》《暖》《幸福時光》,取得了為世人所矚目的成功。特別是由張藝謀執導的《紅高粱》,史無前例地獲得柏林國際電影節金熊獎。莫言本人都承認,如果沒有《紅高粱》的成功,他的作品不會受到如此多的關注。無一例外的是,三部電影所表現的都是平常生活中的小人物。莫言的作品著重描寫了普通人的生活場景,愛的糾纏成為影片刻畫的主體。這三部改編而成的電影堪稱莫言的銀幕“平凡三部曲”。莫言有自己獨特的創作方式,那就是將普通人的生活作為作品描寫的中心,愛情或愛是必不可少的表現題材。愛情是令人終身難以忘懷的美妙情感,有的愛情可以長相廝守,有的被歌頌傳唱,而有的卻只會被世人所唾棄,其背后的原因自不相同,但都是無數個體在面對現實的生存境遇之前,不得已而做出的無奈選擇。
在改編自莫言作品的這三部電影作品中,普通而又鮮活的人物形象個個躍然于銀幕之上。《紅高粱》中的九兒、余占鰲、羅漢大叔;《暖》中的井河、暖、啞巴;《幸福時光》中的老趙、胖女人、盲女等。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都是地道的老實人,他們本過著平凡人的生活,當環境或時代發生重大改變時,他們又會做出何種選擇,是堅守愛情和愛,還是放棄?歷史會給他們一個命運的抉擇。
《紅高粱》拍攝于1987年,由張藝謀執導、西安電影制片廠出品。影片以中國抗戰為背景,日本侵華給那個年代的普通人帶來了滅頂之災。事實上,抗戰雖艱難,影片并未采用直接的戰爭形式強調這種歷史記憶,而是將這段特殊的艱難回憶作為影片的高潮置入影片之中,通過描寫底層人民的生活場景和故事等,尤其是人間至愛來書寫那段悲情時代。
《紅高粱》書寫了九兒和余占鰲的愛情之“劫”。影片一開始,鏡頭由暗漸明地浮現出一個頭戴花冠的美貌新娘的近距離特寫。她就是九兒。“坐轎不能哭,哭轎吐轎沒有好報。蓋頭不能掀,蓋頭一掀必生事端。”“起轎”二字剛落,新娘一把將蓋頭掀了下來,預示著這樁買賣婚姻定會生波瀾。余占鰲的玩笑:“轎上的小娘子別偷著看吶,跟哥哥們說幾句話啊,這長長的路你也不嫌悶得慌”“李大頭不中用咯”,讓九兒心中更是泛起陣陣漣漪。在青殺口,余占鰲奮不顧身地從搶匪手中救下九兒。愛情的種子在他們的心中開始播撒。第二次場景發生在九兒騎驢回門途中。蒙面人打劫了九兒,將其扛到了高粱地里。驚恐的九兒乘虛奪路狂奔,當蒙面人揭下面罩露出余占鰲的真實面目時,九兒怔住了。一望無際的高粱地見證了他們的狂野之愛。不遠處傳來嘹亮歌聲,“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莫回啊頭”,九兒臉上露出了難得的一絲笑容。第三次場景發生在燒酒作坊。余占鰲吃醉了酒,當著眾人的面吐露了他和九兒在高粱地的秘密。惱羞的九兒讓眾人將余占鰲一陣痛打,然后拋進了大酒缸里。土匪禿三炮突然出現,劫走了九兒。第四次是在九兒被贖回后兩人見面的場景。醒酒后的余占鰲見到九兒卻不知說什么好。憔悴的九兒回頭望了望他。第五次是在酒坊釀出新高粱酒時的場景。眾人慶祝之際,余占鰲搬起四只大酒缸,并做出夸張動作——當眾在酒缸里撒尿。九兒又怔住了。出完甑的余占鰲再次扛起九兒回到掌柜房間。他們的愛情從此在酒坊扎根。第六次,影片的鏡頭切向了余占鰲和九兒以及他們頑皮可愛的兒子豆官,燒酒作坊四處洋溢著美滿的幸福。最后一次場景則見證了九兒和余占鰲愛情的真正之“劫”。日軍的出現,給這個家帶來毀滅性的打擊。九兒死于敵人的機槍之下,眾人與日軍同歸于盡。九兒和余占鰲愛情與幸福的消亡,普通平民在那個時代所做出的巨大犧牲讓無數觀眾感同身受。
《紅高粱》通過影視情節、人物行為與對白、色彩等手段構造出九兒、余占鰲等人在抗戰期間家破人亡的悲慘遭遇。國破,山河淪落,普通人為了生存,為了至簡至樸的愛,要與外部環境做殊死搏斗。通過對九兒和余占鰲凄美愛情的刻畫,影片確實讓觀眾體會到了那段艱辛歲月對人間至美真愛的摧殘,帶給人們無限的傷感與痛恨。影片的背景歷史隨著電影人物的最終遭遇而得以清晰地展示,這是一種高超的影視敘述手法。盡管《紅高粱》并未像《1942》或《集結號》那樣直接向觀眾展示抗戰歲月的艱辛與日軍的暴虐,但電影透過樸實、無辜平民的悲慘結局將這一點以隱忍和令人深思的方式昭告世人。
《暖》改編自莫言的小說《白狗秋千架》,2003年電影上映之后,引起了觀眾的強烈共鳴,該片獲得東京國際電影節金麒麟獎。《暖》所展現的是中國改革開放初期農村青年在政策和時代思潮的影響下,如何在愛情和命運中做出抉擇。與電影《黃土地》等所選定的陜北高原等背景畫風不同的是,《暖》沒有將故事的發生地點選在莫言作品中的山東,而是風景宜人、一派江南水鄉氣息的江西婺源,那么生活在美景水鄉的新青年在改革大潮中會做出何種抉擇呢?
電影《暖》的主人公,顧名思義是一個名叫暖的女孩,她年輕漂亮,能歌善舞,周圍常圍著一群年輕人,其中就包括井河。井河對暖的愛慕是從省劇團來村里演出后才意識到的。不過,那時的暖心里有喜歡的對象,他就是劇團的小武生。小武生面相俊俏,功夫出眾,深深地吸引了暖,他們一起憧憬著美好的未來。劇團演出任務結束后,小武生只留下一句話,“只要招生我一定通知你”,此后再也沒有一絲音訊。暖陷入了無盡的等待和痛苦的思念中。
兩年多的時間,為情所困的暖一直堅持等待小武生。井河不斷地勸說暖,她應該努力學習,考上大學,從而實現夢想。暖何嘗不知井河對自己的一片情意,兩人心中愛的漣漪隨著秋千的蕩漾而不斷滋生。如果生活一直這樣下去,暖也會擁有自己美好的人生和愛情。但影片中兩人蕩秋千的牽引繩卻突然斷裂,暖因此摔斷了腳腕。這是一種暗示:他們兩人的愛不會有結果。井河通過刻苦學習,終于考上了大學。臨走前,他信誓旦旦地對暖的父親說:“我畢業后一定會來接暖的。”在愛情和前途兩者面前,井河一樣選擇了后者,他并沒有堅守自己當初對暖的真摯愛情的承諾。只不過,受到傷害的依然是暖,她再次陷入了無盡的痛苦等待中。帶著絕望和傷心,暖最后嫁給了當初對她處處刁難的同村啞巴。
社會轉型期的鄉村青年,為了改變世代生活在偏遠地區的人生,為了尋求事業,必然會面臨犧牲和抉擇,甚至是友情或愛情的背叛。《暖》既呈現了改革初期邊遠地區新青年在面臨人生抉擇時的考驗,也探討了個人前途與愛情之間的關系,當兩者出現沖突和矛盾時,人們應該做怎樣的選擇。參與編劇的莫言對此態度是很明確的。《暖》的確展示了當時的新青年在前途命運和愛情之間的困惑,之所以將《白狗秋千架》改名《暖》,其實就是希望人們在思考人生與愛情之時,做出“暖”的抉擇。
《幸福時光》改編自莫言的作品《師傅越來越幽默》,拍攝于2000年,由張藝謀執導,趙本山、董潔、李雪健等主演。影片女主角吳穎的扮演者董潔因演技出眾而獲得西班牙巴利亞多利德國際電影節最佳女演員獎。盲女出場時干枯的背影、默默地跟隨老趙、安靜地等待“按摩”顧客的離去、把每一分錢裝進口袋的小心翼翼、希望能賺夠錢治好眼睛的幸福憧憬為影片營造出一種“人見猶憐”的意境。電影要講述的正是光棍老趙為了所謂愛情一騙再騙的幽默故事。正如張藝謀所說的那樣:“莫言的故事里的人物是過去的一個時代的勞動模范,到了新的時代,他的觀念、生活甚至生存,都發生了一系列的改變,由此產生了一個很幽默、很荒誕的故事。”
影片一開始,男女主人公老趙和胖女人出現在同一場景中,他們之間有一段對話。胖女人:“你有五萬塊嗎?”老趙略微沉思后:“有,我有。”人物主角關系在第一次的對話場景中逐次展開。在整部電影中,貫穿始終的是老趙的欺騙,這是那個時代的悲劇。改革春風初沐華夏,許多人在涌入的西方價值觀大潮中迷失了自己。胖女人崇尚金錢至上、虛偽、無情。為了能與胖女人結婚,給自己一個溫暖的家,老趙選擇了欺騙之旅。影片的發展也正是建立在這段以金錢為基礎的所謂愛情之上。為了籌錢,老趙積極尋找“愛情基金”投資人。為了這段愛情,老趙也是真情付出。他給胖女人整日買花送花,甚至答應解決胖女人的“麻煩”——前夫留下的盲女,給她找一件事情做。為此,他將破舊的公共汽車改造成“幸福時光”的幽會場所,但當情侶給他錢的時候,他卻猶豫了。人的善良本性得以回歸。通過對劇本的改編,我們看到張藝謀其實是在用這樣的情節和畫面展現對人性本真的贊美。
《幸福時光》中老趙與胖女人的愛情在電影敘事中是背景的鋪陳,其實影片采用了層次化的敘事策略,老趙對胖女人嫌棄的盲女的欺騙才是導演要真正展現的人性之美。幸福,是從欺騙開始的。隨著影片敘事的漸次深入,胖女人、徒弟小傅以及周圍的人都被卷入這場幸福的欺騙之中。胖女人是老趙欺騙的直接當事人,為了她,老趙編織起一個又一個謊言。徒弟小傅和眾工友為了給老趙圓夢一起參與了欺騙,搭起了情侶休閑“幸福巴士”。為了盲女的按摩工作,老趙和他的朋友專門參觀按摩院、絞盡腦汁地利用各種道具裝扮房間、制造街市音響效果、扮演教授和大款。與欺騙胖女人讓觀眾覺得啼笑皆非不同,老趙對盲女吳穎的欺騙反倒讓影眾心中感動不已,因為這種欺騙是一種善良與幸福的欺騙。對觀眾而言,這是至高的精神愉悅享受。
《幸福時光》的確展現了這種平民的視角。一個下崗失業、年近半百的工人,他渴望愛情,渴望擁有一個溫暖的家。在胖女人的現實要求面前,他不得已踏上了行騙征程。與胖女人的愛情是電影敘事中微不足道的,但它卻是后來情節發展中老趙對盲女滿滿關愛的不可或缺的牽引,成為影片成功表達主題、塑造人物精神形象的關鍵。正因為對胖女人的欺騙,才能夠順理成章地引出對盲女的欺騙,在幽默與逗樂的欺騙和令人感動唏噓的善良欺騙之間,影片完成了主題的升華。在愛情與正直之間做出抉擇,為了不可能的愛情卻盡力保全他人的幸福,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和高尚的情操才能夠完成?這是一種何等的擔當?也許老趙他們展現出的正直與善良的本性正是我們民族氣魄的真正體現。
由莫言作品改編的《紅高粱》《暖》《幸福時光》三部電影均選擇了透過平凡人的視角展現個人在面對前途和愛情時如何抉擇這樣的主題,他們或選擇了民族大義和生存,或是背叛愛情,或是選擇欺騙表明他們對愛情的態度。在筆者看來,不管是莫言,還是張藝謀,他們對社會中的底層人物有著極高的關注,他們希望通過自己的作品傳遞對社會個體的人文關懷,他們用電影的敘事手法將普通人的愛情遭遇呈現給廣大影眾,借此來反映民族和個人的命運、前途和經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