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頭背著老老頭

◎ 韓學政

我已是年逾60歲的小老頭了，可在家中92歲的老老頭眼里，我仍是那個常坐在他肩頭需要呵護的孩子。

80歲后，老老頭的身體各方面機能下降，病痛隨之而來。一次陪老老頭去醫院看病，上樓時看他氣喘吁吁的樣子，我說：“爸，我背您吧！”我原本以為他不會應允，何曾想他竟爽快地答應了，還不停地微笑著點頭。打那以后，再去醫院時，他總會主動提出讓我背著他走一會兒。

要知道老老頭性子倔，十分要強，總想事事親力親為。平常閑來無事，他總是拿起掃把慢悠悠地掃地，吃飯的時候也經常自己拿碗添飯。若我強行阻止，幫他做事，他會生氣地說：“我還能動呢！”我只好像跟屁蟲一樣在旁邊看護著。等他做完了事，再夸一句：“爸，您真能干！”

可一向自詡年輕的他為什么愿意讓我背呢？雖然我這個小老頭背老老頭還不成問題，可對他這種行為倒有些疑惑：總是事事不假他人之手，怕我累著、苦著的他，這件事上怎么這么聽話呢？我心想：也許老老頭是真的老了，終歸會和以前不一樣了吧。這樣也好，他總算不那么倔了。

2017年年初，我的腿不小心摔了。我下不了樓，上醫院也得讓人背，陪著我去看病的兒子往下一蹲，對我說：“老爸，我背你！”我心想，我這小老頭也到了要人背的時候，那就趁機享受一把吧，于是爽快地伏在了34歲的兒子身上。

兒子用力站立起來，背著我一階一階走下樓梯。我貼著兒子厚厚的背，摟著他的脖子，聽他一步一步前行時的喘息聲，甚至能感受到他咚咚咚的心跳。

啊！這么多年了，我還是第一次這樣親近兒子，第一次感覺到兒子的強壯有力，我心里熱熱的，也甜甜的。伏在兒子背上，我感覺到自己曾經年輕過的生命仍然在延續著，有了從來沒有過的、實實在在的踏實感。

我瞬間明白了：在我背上的那個老老頭應該也有這樣的感覺吧。給他好吃的，他總是說“不吃不吃”，給他買新衣服，他總是說“不要不要”，唯獨背他，他從不拒絕。原來，老老頭是在感受這難以言說的幸福啊！

有一次，兒子帶我們去看展覽。天下著小雨，從門口到車旁有幾步路的距離，兒子便蹲下要背老老頭。我一揮手，說：“我來，正好驗證驗證我恢復得怎么樣。”

老老頭剛開始不同意，見我執意要背，只好順從。他伏在我肩上時，輕輕擂了我幾拳，埋怨說：“就你逞能！”我知道這個時候，老老頭肯定是最得意、最幸福的，因為他是在感受兒子的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