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動畫的動物美學

郭繼軍

(北京工業職業技術學院，北京 100042)

人類將動物視為審美對象古已有之，而在動畫電影中，動物更是頻繁出現，如沃爾特·迪士尼最廣為人所知的，具有奠基意義的動畫形象便是米老鼠。并且隨著社會觀念的進步，商業對電影的推動力不斷加大，以及動畫制作技術本身的提高，動物更是不斷為動畫電影的創作提供著靈感和支撐。在國產動畫中，動物也普遍存在。最早為國產動畫電影贏得世界認可的“中國學派”，就曾經憑借著動物故事、動物形象俘虜了大批觀眾，建立了中國動畫的品牌。我們對于國產動畫中的動物美學價值，是有著解析的必要的。

一、動物形式審美

汲取動物在外在形式上符合人類審美習慣的部分，將其納入人類的美學意識范圍之中，是動物美學的起點，也是國產動畫電影動物美學的重要組成部分。動物美學(Animal Esthetic)的概念是由美國學者羅伯特·喬伊斯于20世紀的中后期提出的，喬伊斯認為：“美學的彩虹跨越人類以及除人類之外的整個動物王國。我們能夠欣賞一只畫眉鳥的美妙歌聲和一只蝴蝶的絢麗色彩，就像是人類藝術作品一樣。”在此，喬伊斯所舉的畫眉鳥的歌聲與蝴蝶的色彩，正好反映了人類展開審美活動的聽覺與視覺兩個途徑，而這也是電影這門跨越了時空的第七藝術讓觀眾完成感官上的直覺欣賞，制造美感，實現審美價值的途徑。

例如，在《喜羊羊與灰太狼》(2009)等一系列電影中，喜羊羊、美羊羊、暖羊羊等角色，無不被塑造得呆萌可愛，趣味盎然。綿羊在外形上毛發豐厚、溫軟，毛色潔白的特征被放大了，在外形上給予觀眾羊群溫暖、柔弱、無害的暗示，羊們的五官如閃亮的大眼等，則基于孩童的五官來設計，這些都迎合著兒童觀眾的審美享受。而另一方面，與羊村看似處于對立位置的灰太狼、紅太狼和他們的兒子小灰灰也并非反面人物，羊群從來沒被真正地傷害過，甚至狼和羊還往往處于同一陣營，因此在視覺審美上，狼這一動物形象上兇惡的一面被大大淡化，人物在五官和肢體的比例上也破除自然屬性的束縛，多向羊靠攏，體現出主創的一種追求和諧友愛的精神旨歸。

同時，在將動物納入到動畫制作中時，動畫人又必須對其外形做出一定的調整。如在《寶蓮燈》(1999)中，由石頭變成的小猴子的形象憨態可掬，圓潤可愛。這是對現實中猴子形象的一種變形。原因在于，第一，小猴子是少年沉香的陪伴者，它在視覺上給予觀眾的觀感應該是溫順、乖巧，能給人帶來心靈慰藉的；第二，小猴子在電影中是一個與斗戰勝佛孫悟空對應的角色，二者同樣是出身于石頭，因此小猴子在形象設計上也參照了孫悟空可親可近的形象。與之類似的還有如《猴子撈月》(1981)、《鷸蚌相爭》(1983)，以及香港的《麥兜響當當》(2009)等。

而從美國的《小鹿斑比》《獅子王》到《瘋狂動物城》《奇幻森林》這些展現動物美學杰作的進化之路不難看出，動畫人們一直在技術上不斷開拓，力圖更好地展現動物形象之美，如動物毛發被風拂動時的層次感，毛發或羽毛被水泡過以后的凌亂不堪等。國產動畫電影盡管無法達到迪士尼的頂尖制作水準，但自然也被裹挾在這一技術大潮之中，觀眾在國產動畫中看到更多的環境設計軟件、實時呈現軟件等制造出來的審美效果。最具代表性的則莫過于中美合拍的《媽媽咪鴨》(2018)，電影主要敘述了大雁大鵬因為闖禍而不得不和兩個“熊孩子”小鴨子淘淘、憇憇臨時組隊，開始了一路向南、危機不斷的旅程，最終小鴨子和桀驁不馴的大鵬都在這次南飛之旅中實現了成長。電影中出現的動物極多，除了各種鳥類外，還有如豬、貓、松鼠等，毛發設置的體量需求可謂極為龐大。然而在現代技術之下，電影中的動物形象極為精細逼真，如主人公大鵬翅膀上的每一片羽毛都保持了很好的聯動性，每一根羽毛不會因人物動作而有錯誤的交融和穿插。且大鵬的翅膀不僅能夠飛翔，能夠握拳，還能像人類的五指一樣比畫和表達出各種不同的手勢，代表自己不同的感情，無論是低幼觀眾抑或是成年觀眾，在視覺需求上都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二、人與動物關系審美

電影作為由人類主宰的藝術，它所想要表達的動物，絕大多數情況下是從人的立場出發觀察到的動物，人對于動物的利害價值判斷，也反映在電影之中。因此，人和動物的關系是動物美學中的一部分。在電影藝術中，動物往往被視為人的另一種形態，或是人類的朋友，或是人類的敵人，動物對人既有依賴、忠誠的一面，如《忠犬八公的故事》，也有無法和諧相處威脅到人類生存的一面，如《群鳥》《大白鯊》等。無論是哪一種，都重塑著人和動物的情感，電影敘事的偏激化和極端化，使觀眾在現實生活中對動物的感情復雜化，或是蒙上一層溫情的光環，或是增添障礙，乃至泯滅。在動畫電影中，人和動物的種種關系，也是一種舉足輕重的審美對象。

表現人與動物良好關系的有如《藏獒多吉》(2011)。在漢藏混血的小男孩田勁來到陌生的西藏，又因為和父親拉格巴的關系不好而陷入孤獨時，藏獒多吉出現了。多吉和田勁第一次見面，金色的多吉就如從天而降一般在狗熊面前救了田勁，從此田勁將藏獒當成了感情互通的好朋友并給它起名多吉雍直。在人們誤會多吉是多起人畜遇襲案件的兇手時，田勁卻選擇相信自己的小伙伴。最終在多吉和田勁遇到真正的兇手羅剎時，多吉犧牲了自己的生命殺死羅剎，最后一次保護了小主人田勁。相對于田勁和藏區的其他人而言，他和多吉之間的關系要更為堅不可摧，這是電影的一種戲劇效果，同樣也是對人與人、人與大自然實現更良好關系的一種期待。而《九色鹿》(1981)則刻畫出了一種人與動物關系的另一面。九色鹿多次幫助人類，按理來說，應該和人類建立了一種真誠、深厚的情誼，但是人類的顢頇愚蠢和貪得無厭摧毀了這種關系。先是波斯商人泄露了九色鹿的秘密，后是弄蛇人出來為九色鹿設下陷阱，人類利用了動物的善良，最終也遭到了動物的報復。真善美正是在假惡丑的襯托之下得以彰顯。

在國產動畫電影中，存在一類動物形象，即同時具有神性、人性和動物性的動物，前述會開口說話的、刀槍不入的九色鹿就是其中之一。最為知名的莫過于《大鬧天宮》(1961)、《西游記之大圣歸來》(2015)中的孫悟空，還有如《大魚海棠》(2016)中被椿撫養長大的大魚鯤和奶奶死去以后變成的鳳凰等。一旦這類角色失去了動物性，其魅力必然會大打折扣，如孫悟空作為花果山的美猴王，自封齊天大圣，如果其在外形、動作等方面的猴性脫落，那么人物個性上的靈動跳脫、不拘一格、暴躁叛逆等特色便也會在某種程度上隨之脫落。其與人類的關系，也可視為動物與人類關系的一種。

三、動物情感審美

休謨在《人性論》中曾經提出，對于動物擁有情感與理智這件事情，人類應該給予全面的承認。并且動物的思想和理性并沒有人類所想象的那樣簡單，如驕傲、謙卑、愛恨等，這些在人類身上具有的情感也同樣存在于動物之中。“這些情感的原因，在動物方面也和人類方面一樣，只要我們適當地顧及人類較高的知識和知性。”前述喬伊斯的話在提及畫眉鳥的歌聲與蝴蝶色彩時，也是將其置于其他動物的審美客體位置之上的。換言之，喬伊斯認為，畫眉鳥歌聲的美妙也同樣是其他動物聽到之后的感受，蝴蝶色彩的繽紛多彩也同樣不只是人類的觀感，其他動物也納入眼底，并產生積極的情感反應，這就是動物的審美活動之一。不難看出，喬伊斯深受達爾文的影響。早在《物種起源》中，達爾文就曾針對雌鳥的求偶行為指出，雌鳥擁有審美標準，在選擇雄鳥時，鳴聲是否嘹亮動聽是雌鳥最先考慮的，而除此之外，還有大量動物都會在求偶時努力在異性之前展示自己的美。盡管從科學的角度，動物的選擇還很難從應激反應上升到情感反應，動物的繁殖動機也不能和人類的審美交流動機相提并論，但是喬伊斯理論的出發點是，在科學造成了人和自然的疏離和敵對時，藝術與美學就成為調和、溝通二者的關鍵，他的觀點在美學論域并非毫無意義的。

國產動畫如水墨動畫片《小蝌蚪找媽媽》(1961)就是非常具有代表性的表現動物情感的作品。小蝌蚪們在水塘中并沒能一直和自己的母親在一起，一開始也并沒有母子的概念，直到在目睹了小雞和雞媽媽的親密后，才產生了想知道誰是自己的媽媽的念頭，隨后在蝦爺爺、金魚媽媽和螃蟹、烏龜等動物的幫助下才找到了青蛙媽媽。對母親心懷依戀的感情在動物中是確實存在的，青蛙在鯰魚面前對小蝌蚪的保護也是動物中存在的母性的體現。

但是值得一提的是，正如美國動畫電影《獅子王》《尋找尼莫》等中的動物一樣，動畫人們在表現動物情感時，并非如休謨那樣將動物視為與人一樣，具有同等情感特質和情感能力的生物，電影中的動物依然是一種擬人化修辭造就的角色，動物們被以人的標準來塑造，成為擁有動物的外在形式和部分生理特征與人的內心(包括屬于人類的邏輯推理、道德感和責任與義務等)的生物，相應的，動物也就具有了“人權”。在這種擬人化后，原本抽象的中心思想變得更為親切具體，對于肩負著傳播意識形態、教育低齡觀眾責任的動畫電影來說，這是極為重要的。例如，在上美根據民間傳說“鯉魚跳龍門”改編而成的《小鯉魚跳龍門》(1958)中，小鯉魚們產生對跳龍門的期待，是由于鯉魚奶奶曾經給他們講了鯉魚的祖宗跳過龍門，看到了種種美景的故事，但是奶奶卻不同意小鯉魚們去冒險。而曾經跳過橋墩，博得小伙伴喝彩的鯉魚小黑則是小鯉魚中的領導者，在瞞著奶奶的情況下，小黑帶著大家出發尋找龍門，結果誤將水庫認作龍門，在多次嘗試后，終于跳了過去，并且在跳過之后它們也確實見到了許多美麗的景象。在電影中，動物小鯉魚不僅具有和人類一樣的思維，如不服輸，對外界具有好奇心等，也是審美活動的主體。這二者都是電影所想在潛移默化中影響觀眾的。小鯉魚們面對高大的水庫沒有放棄，而是想盡辦法跳過去，這是電影對當時人們熱火朝天地投身于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一種暗喻。而另一方面，小黑們親眼見到的景象，如水泥鋼筋大橋等，其本身是人類的造物，其“美”的定義也是人類賦予的。這些景象之所以被視為美好的，在于它們是當時新中國現代化建設的成果，凝聚著勞動者的希望，電影特意安排了燕大姐這一人物，對美麗景象進行了解說。在看到這一切后，原本應該回歸故里的小鯉魚們甚至產生了留下來的念頭，可以說，它們表現出來的已經完全是一種屬于人類的審美趣味。

動物美學是一個年輕的概念，但是動物出現在動畫電影中卻由來已久，相較于真人電影，動物在動畫電影中由于可以被更自由地賦予人物設定、思維方式和性格特征等，有著更為重要的地位。國產動畫電影就曾大量選取動物形象，編織動物故事，將動物本身的外形美、人與動物的關系，以及動物情感作為審美對象，在不同的時代一直給予觀眾和諧美、情感美和生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