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義伊
(貴州商學院,貴州 貴陽 550014)
歷史題材紀錄片在還原歷史的同時,不可避免地摻雜了導演本人的歷史傾向。即便是在一些較為客觀冷靜的歷史題材紀錄片中,依然可以看到導演的個人學識、經歷、見解的影子。除追求大制作、大場面、宏觀敘事的歷史事件紀錄片外,還有關注某一特定領域、注重細節、微觀敘事、力求真實還原舊味道的寫實類歷史紀錄片。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歷史紀錄片,“這些歷史題材的紀錄片,既不同于‘新紀錄片運動’中過分追求個人化、現實化的影像運動,也不同于早期歷史紀錄片的宏大敘事,而是借鑒了新歷史主義理論和‘新紀錄片’的一些理念,拋棄了歷史主義的敘述方式,采用一種‘細節化’‘口述體’和‘情景再現’的方式重構歷史,達到‘還原歷史’的目的”。
詹姆斯·卡梅隆所執導的三部紀錄片中,恰恰有兩部符合這一定義。這三部紀錄片分別是《重返俾斯麥戰艦》(2002)、《深淵幽靈》(2003)和《深淵異形》(2005),除最后一部《深淵異形》是純粹的科學紀錄片,帶領觀眾近距離觀看深海中形態各異的神奇生靈外,《重返俾斯麥戰艦》再現了德國戰列艦俾斯麥號沉沒的歷史瞬間,《深淵幽靈》則潛入北大西洋深處,帶領觀眾探訪沉沒近一個世紀的泰坦尼克號。兩部影片分別記錄了一艘著名的艦船以及一次震驚世界的沉沒。詹姆斯·卡梅隆導演通過科學探索的方式,以一種極度浪漫的敘事手法,極盡真實地從各個角度還原了兩艘艦船沉沒的場景,以及它們沉沒海底數十年后的滄桑變遷。本文以《重返俾斯麥戰艦》和《深淵幽靈》為例,以影片中充滿的人文情懷作為切入點,對其時空交錯的拼貼式敘事以及恰如其分的特效運用等方面,進一步研究詹姆斯·卡梅隆導演紀錄片中的歷史重構。
“我相信會發生一些強烈的事情,它們穿越時空而引起共鳴,就像回聲一樣。”這段《深淵幽靈》開篇獨白,恰恰闡述了詹姆斯·卡梅隆執導紀錄片,尤其是歷史紀錄片的宗旨,即還原歷史、再現歷史,探尋藏在時間洪流中的事實真相,破解歷史留下的謎題,并引起觀眾的共鳴。在探尋歷史真相的過程中,勢必會通過探索中的發現,根據合理推測對歷史進行重新建構,因此即便保持客觀立場與冷靜梳理,《重返俾斯麥戰艦》和《深淵幽靈》依然帶有導演卡梅隆的個人喜好、傾向與風格。首當其沖的便是影片的切入點。
《重返俾斯麥戰艦》再現了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德國俾斯麥號戰列艦被英國海軍重創,最后沉沒的歷史片段。這艘近乎堅不可摧的海上堡壘,帶著許多未解的謎題沉入了布雷斯特以西400海里水域的海底。數十年來,關于俾斯麥號戰列艦沉沒的原因,在軍事迷中產生了大量的爭論,其神秘程度不亞于泰坦尼克號的沉沒。
卡梅隆以曾經在俾斯麥戰艦上服役并最后幸存的德國軍人為切入點。紀錄片中,鏡頭從波濤起伏的海面轉到反射著粼粼水光的戰艦甲板,最后聚焦到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身上,他在訴說,講述自己身在俾斯麥戰列艦上的經歷與心境。“國旗比死亡重要。”“你還會自問,當初為什么會發生?今天,宿敵已經成為朋友,為什么當初不能是朋友呢?”
這些出自垂暮老人之口的略帶迷惘的反思,伴隨著虛擬畫面中年輕軍人在俾斯麥戰列艦上工作的場景,令觀眾恍惚中仿佛跟隨老人的敘述回到了當年的戰艦之上,并通過視覺畫面在老人與年輕人之間來回交替切換,造成強烈的對比沖突。鏡頭一轉,當年不死不休的宿敵,如今鬢發蒼蒼坐在一起把酒言歡,笑談之中當年的畫面不斷閃現,令人感慨那些倉促逝去滿懷仇恨的年輕生命,已無法享受今日的和平。
《深淵幽靈》則十分戲劇性的,由在《泰坦尼克號》電影中扮演探險家的比爾·帕克斯頓真正擔當探險家的任務,深入大西洋底,探索泰坦尼克號沉沒的真相。對于《泰坦尼克號》龐大的觀眾群來說,這也是充滿情懷意味的切入點,以“互文”的方式喚醒《泰坦尼克號》的記憶,同時賦予歷史紀錄片以濃郁的浪漫主義色彩。
《重返俾斯麥戰艦》《深淵幽靈》都采用了時空交錯的拼貼式敘事手法,但是,二者在細節上有所不同。《重返俾斯麥戰艦》中時空不斷切換,在歷史、現實、虛構之中徘徊,時間線被打亂,歷史照片、視頻與拍攝時空、虛擬時空交疊并進。《深淵幽靈》的時間線則相對清晰,采用按時間正敘、空間交疊的方式,以紀錄片的現實拍攝時間為主線,跟隨科學探索的時間發展順序,將拍攝到的沉沒的泰坦尼克號郵輪與虛擬時空中舊日的泰坦尼克號郵輪疊映,觸發強烈的真實感、再現感、毀滅感與濃重的悲愴情緒。
兩部影片略有不同,大致有兩個原因:一是《重返俾斯麥戰艦》屬于卡梅隆實驗性質的第一部紀錄片,片中探索深海的科技手段與敘事手法尚在摸索之中,到拍攝《深淵幽靈》時,卡梅隆已有相對豐富的探索與拍攝經驗;二是俾斯麥戰艦的沉沒與泰坦尼克號的沉沒背景、時間、原因都不盡相同。泰坦尼克號于1912年沉沒,最后一位幸存者于2009年去世,但是當年災難發生時,她尚在襁褓之中,因此無法為紀錄片提供有效的歷史資料。而在拍攝《重返俾斯麥戰艦》時,1941年沉沒的俾斯麥號戰列艦尚有許多生還者并未離世,戰艦沉沒時,他們又都是年富力強的軍人。因此,卡梅隆可以通過歷史親歷者的敘述,以最接近事實本色的方式,努力還原當時的歷史,這對于紀錄片拍攝者來說,自然是非常幸運的。
《重返俾斯麥戰艦》的非線性時空中,歷史記錄片段與現實拍攝片段交替,泛黃的布滿噪點的畫面呈現在觀眾面前,立刻將觀眾拉回當時的時空。獵殺北大西洋的船隊的俾斯麥號戰列艦,如同橫行在荒野上的頭狼,閃爍著幽幽綠光的眼眸,露出嗜血的森森利齒。堅固的炮臺,厚重的戰甲,寬闊的甲板,一切都昭示著這艘戰列艦非比尋常的威懾力。然而,諷刺的是,這艘與泰坦尼克號一樣號稱“永不沉沒”的戰列艦,重蹈泰坦尼克號的覆轍,沉入深海,自此泥沙覆蓋、銹跡斑駁,除了一同沉沒的數千個不甘的靈魂,再無信息。
執導《深淵幽靈》時,卡梅隆通過歷史照片、真實畫面與虛擬場景交相疊映,甚至故意使交疊的場景透明化,奢靡明亮的船艙中垂著覆滿微生物的指狀構造的鐵銹,將歷史感與在場感完美地結合在一起。由拍攝紀錄片的冷靜的他者視角,轉換為令人感同身受的在場效果。加之電腦特效的輔助,半透明的鮮活的“人”如同依然生活在船墟中的“幽靈”,重復著生前的活動,令人扼腕嘆息,悲痛不已。
通過3D特效技術,卡梅隆讓泰坦尼克號上的乘客從歷史照片中“走”出來,“活”過來。他們像被魔法定格的畫中人,一陣風拂過,魔法消失,乘客們一邊交談,一邊邁著愉悅輕松的步伐走進觀眾的視野,這便是電影特效的獨特魅力。
“我的探險不僅是下潛到海水最深處,還要把水下故事講出來,沒有人講述過這個故事,而我擁有先進的3D技術手段,尤其適合講述這樣的故事。我希望與全世界觀眾分享我的旅程,感受遭遇另一個世界的驚喜……這就像是真的打開一扇窗口,從而認識另外一個世界。”
對于卡梅隆來說,電影特效是他執導的影片的輔助,雖然名為輔助,卻不可或缺。就如同影片中充溢的人文精神與浪漫情懷一樣,都是卡梅隆電影的獨特標識。他所執導的紀錄片,講述的是歷史事件,關注的卻是事件之中的人與人性。通過對歷史的重構,輸出自身觀念,完成對歷史的全新解讀。
注釋:
① 1912年4月14日,泰坦尼克號郵輪在其處女航時與冰山相撞,次日凌晨沉沒;《深淵幽靈》則于2003年3月31日在美國上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