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畫電影《辛普森一家》的戲仿與解構

孟 涵

(吉林動畫學院，吉林 長春 130012)

美國經典動畫片劇集《辛普森一家》是美國福克斯廣播公司出品的動畫情景喜劇，自1989年上映，便因其幽默辛辣的諷刺與毫不留情的針砭時弊而受到觀眾的熱捧。這部劇集“被認為是一部美國文化的百科全書,它蘊含了大量極富社會背景和濃厚文化色彩的文化專屬詞語——典故”。《時代周刊》更將其提名為“20世紀最好的電視節目”。而《辛普森一家》動畫電影(2007)近乎完美地承襲了該動畫劇集的優點，幾乎每一幀畫面都以互文的方式對美國文化或社會生活進行了戲仿與解構。故此，《辛普森一家》動畫電影(2007)的超高口碑與過億票房便絲毫不出人意料了。

戲仿是以互文方式，對源文本進行置換、再造與異化，其既非單純取笑的惡搞，也不僅僅是對原型的模仿與再現。通過對原型、源文本進行戲謔與調侃，解構其內在意涵，使其完全轉換為創作者自身所要表達的主旨。此刻被再造的文本，僅擁有與源文本形似的軀殼，并且這軀殼也呈現似是而非的觀感，其內里早已在異化、置換的過程中偏移、重塑。因此，戲仿絕非簡單的仿擬，而是以源文本為激發點的創作者的全新創作。同時，“戲仿也是新生力量借以對文化霸權或社會話語權威進行消解的有力武器。而對權威進行脫冕與解構的戲仿文本正體現了文化工業社會中的大眾狂歡精神”。

《辛普森一家》動畫電影(2007)通過對社會生活的譏誚戲仿、對政要名人的無情諷喻、對流行文化的調侃解構、對現實焦慮的嘲弄諷刺等，嬉笑怒罵間展現了美國社會方方面面的丑陋弊端，觸動了觀眾最真實貼切的生活和情感體驗，通過線條簡單、輪廓鮮明的直觀卡通畫面將生活中美好與丑惡夸張化、變形化。在觀影的過程中，不知不覺間喚醒、宣泄、化解觀眾的情緒，利用夸張爆笑的情節引發觀眾內心的共鳴。

一、兒童心理映射與行為仿擬

影片最顯著的特點就是對兒童心理與行為進行夸張的映射與仿擬。影片中最重要的角色是辛普森一家中的爸爸荷馬，主要劇情都圍繞著他荒誕離譜的行為展開，在他身上，便呈現出夸張、異化的兒童心理映射與兒童行為特征。荷馬幾乎將所有兒童不成熟的心理狀態以極端的方式展現在觀眾面前，由此產生了令人啼笑皆非的幽默效果。

辛普森一家是普通的五口之家，爸爸荷馬、媽媽瑪姬、長女麗莎、長子巴特以及剛出生的小女兒麥琪。影片分別對五個人的形象進行了細致的描繪，并通過不同的性格安排與事件經歷，塑造了一個看似傳統，實際卻反傳統的“非主流”家庭群像。通過對家庭生活的譏誚戲仿，以尖銳荒謬的方式展現家庭生活中的矛盾，重新構筑話語身份，用荒誕不經的場景令觀眾代入自己的生活情境，從而對自身的生活與社會現象進行審視。

荷馬·辛普森在一座核工廠工作，他是整部影片的核心角色，正是由于他身上集中了逃避責任、撒謊、幼稚、自私、粗心、暴躁、任性、魯莽、沖動、不計后果、以自我為中心等一系列夸張化的兒童行為，才導致后續災難的發生。由于他的自私自利，家人們最終選擇離開他。直到眾叛親離的那一刻，他才意識到“其他人也很重要”，于是追隨家人的腳步重返春田鎮，打算拯救即將被政府摧毀的春田鎮。

荷馬所經歷的忽視—分離—尋找—拯救—回歸的歷程，既是他個人與妻子情感的歷程，也是家庭危機的歷程，更是春田鎮災難經歷的歷程。他的個人行為貫穿電影始終，觸發關鍵情節、制造主要矛盾、推動劇情發展。以他的成長與成熟與兒童的成長進行類比，帶給觀眾思考，春田鎮的經歷所反映出的社會、文化等方面的問題，盡管經過動畫式的藝術夸張，卻仍然發人深省，令人在捧腹大笑之余，反思其背后的深沉寓意。

(一)無責任感的心理映射

身為一家之主的荷馬平日里不修邊幅，滿腹牢騷，口無遮攔，做事魯莽，經常令家人陷入尷尬的境地。在他的身上，不僅很難看到責任感，更是處處破壞規則，打破底線。其身上映射出的兒童心理，最明顯的反映便是不負責任：(1)對子女的不負責任。他和年幼的兒子巴特打賭，讓他裸體踩著滑板車去漢堡店。結果巴特被警察抓住，說出自己和爸爸打賭的事實，荷馬為了逃避責任，竟然矢口否認，將一切都推卸到兒子身上。除此之外，平日里荷馬對巴特更是任意打罵，經常一言不合就狠狠掐住兒子的脖子，做出外人看來驚心動魄的傷害行為；在荷馬試圖修理產生空洞的地面時，干脆把最小的女兒塞在了洞口，用嬰兒堵住漏洞。(2)對妻子的不負責任。荷馬在家庭生活中絲毫不尊重妻子，無視妻子的情感與勞動付出，并且將妻子的話當作耳旁風。在這一部分的畫面中，創作團隊十分諷刺地在荷馬的腦中放了一個敲鼓猴子的形象，比喻荷馬徹底放空的大腦。妻子努力擦洗地面，他卻舉著豬在天花板上印下無數黑漆漆的腳印，行為既可恨又可笑；妻子冒著生命危險奔進火海，只為了搶出兩人的婚禮錄像，他卻對這盤意義重大的錄像帶毫無印象。(3)對家庭的不負責任。除了不關心子女與妻子，甚至暴力對待兒子巴特外，荷馬對家庭是完全沒有盡到責任的。修理屋頂漫不經心，整理院子蒙混過關。明知自己的行為會對他人造成傷害，荷馬仍然把蜂窩放進郵箱，用錘子砸兒子的手指，將豬糞堆滿糞倉。(4)對社會的不負責任。鄰居對他錯誤的行為好心相勸，荷馬卻對鄰居惡語相向。他帶著兒子巴特用電蚊器捕魚，還美化自己的行為，說魚寧愿被電死。豬糞堆滿糞倉時，荷馬不尋求正確的解決辦法，將糞倉丟進湖里，全然不顧環境污染與他人的健康，只要解決了自己的麻煩就好。

(二)以自我為中心的自私行為仿擬

影片中，荷馬是極端自私的。他我行我素，做事不會考慮其他人的感受，只圖自己的痛快。在人類的幼年時期，行為舉動往往呈現利己性傾向。此刻的幼兒，尚不能分清自身與外界的區別，所以通常以自我為中心，缺乏社會性以及利他性舉動。這在幼兒身上，是非常常見的，但是把低齡兒童的行為照搬到成年人身上，便產生了極強的諷喻效果。

如果說荷馬在生活中的種種自私行為，在妻子的包容下，尚且可以忍受的話，他在面對危機時的自私舉動，則無法被家人諒解。雖然春田鎮的危機并非由荷馬一個人造成，荷馬的行為只能算是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但是，當他們得知春田鎮即將被政府摧毀時，妻子瑪姬立刻展現出勇敢無畏的珍貴品質，她決定帶著丈夫和家人一起回到春田鎮，想辦法拯救這座城市。但是，荷馬明確拒絕了妻子的請求，甚至試圖阻止妻子和孩子們回歸春田鎮。這種自私到骨子里的行為，讓瑪姬和孩子們徹底失望，以至選擇悄悄離開。直到這時，荷馬才追悔莫及，他一開始是打算追回妻子和孩子，但是在追尋的過程中，他領悟到了“別人也很重要”的道理，這才鼓起勇氣，決定回到春田鎮，和妻子、孩子們一起面對危機，解決危機。

雖然荷馬的種種劣跡是被動畫手段夸大變形后的行為，但是我們在部分成人身上，仍然可以看到類似的性格缺陷，只是表現得不會如此明顯。我們在兒童身上，可以看到荷馬荒唐行徑的縮影，但是這些是由于兒童的心理特點決定的。對于兒童心理的映射以及行為的仿擬，使荷馬的舉動十分荒謬幼稚，極具諷刺效果，在令人覺得十分可笑的同時，也對成年人身上的缺點與劣性進行了夸張的戲謔嘲諷。

二、類比、對比下的荒誕寓言

《辛普森一家》對經典動畫、社會現象、名人明星、權威機構、潮流文化等都進行了辛辣的諷刺，以互文的方式進行戲仿與解構，通過類比、對比，強烈的差異性使敘事文本荒誕十足，儼然是一部充滿黑色幽默的美國大百科式荒誕預言。上到總統，下到平民，從流行文化到社會現象，從政府決策到家庭生活……僅僅87分鐘的動畫電影，內容包羅萬象，諷喻一針見血，毫不留情。

影片的開場十分巧妙，以辛普森一家“看動畫電影”作為開場片段，戲仿經典動畫《湯姆與杰瑞》。影片中貓與老鼠的形象雖有變化——“辛普森式”腫眼泡、巨大的眼睛與凸起的上唇，卻非常容易識別。伴隨著看似尋常的貓鼠追逐，湯姆與杰瑞的“嬉鬧”卻早超出兒童動畫的“游戲”范疇，兩個原本憨態可掬的動畫形象被賦予政治暗喻，諷刺美國政客的投機與挑起戰爭的輕率，“影片”中動物的性格也隨之顯得暴力殘忍且陰險惡毒。類似的對比在《辛普森一家》中無處不在。

不僅僅是“經典動畫”在電影中變了味兒，流行文化與其追捧者也成了異化的對象。當流行樂隊在春田鎮的湖心舉辦音樂會時，居民們觀者如潮，歡呼雀躍，而當樂隊們試圖和居民們討論環境問題時，居民們瞬間暴怒，一反方才的癡迷，咒罵與垃圾如雨點般砸向樂隊成員。樂隊無奈之下拿出小提琴演奏，舞臺緩緩傾覆，則是戲仿《泰坦尼克號》的經典場景，其荒誕與諷刺不言而喻。

備受歡迎的樂隊死在污染的湖水中，跳進湖水里的松鼠則變成了導致小鎮陷入毀滅危機的多眼怪物，而本該意識到環境危機的鎮民與官員，卻人浮于事，敷衍塞責，糊弄了事。人們摧毀環境，環境終將帶來毀滅。于是，受污染的怪物誕生了。這時，更諷刺的一幕出現在銀幕上，總統與政府對于環境污染嚴重的春田鎮，給出的解決辦法竟然是用玻璃罩隔離，而這個決定不過是總統隨手一指決定的。所有的毀滅都是一環扣一環，如同多米諾骨牌一樣，只要輕輕一推，瞬間灰飛煙滅。

《辛普森一家》雖然針對人性的弱點與黑暗面進行披露，但同樣有對人性的歌頌與溫情脈脈的場景。例如，影片中荷馬與鄰居家那位父親的類比，當小男孩巴特沮喪地坐在院子里的樹枝上時，他看到比鄰的窗子里兩個父親的形象。自己的父親正抱著那只被救回來的豬親昵嬉鬧，而隔壁家的父親正溫柔地哄兩個孩子睡覺。每當巴特的爸爸荷馬對他暴力相向，鄰居家的父親都會安慰他，把他當自己的孩子一樣照顧。在這樣的對比下，荷馬愈發相形見絀，愚劣不堪。

更為有趣的是，影片在爸爸荷馬的身上映射兒童的心理與行為，卻賦予女兒麗莎與麥琪某些成年人的特質，尤其是小嬰兒麥琪，不靠譜的爸爸荷馬做著各種蠢事時，她卻在幾個關鍵的時刻幫助了家人。當怒不可遏的鎮民沖進辛普森家時，她竟然敲碎了一個瓶子，指著對方，這一場景既引人發噱又令人無奈。聰明勇敢的麗莎與機靈可愛的麥琪，仿佛是爸爸荷馬丟失的理智與頭腦，承擔起了社會與家庭的職責。

戲仿與解構下，類比與對比中，權威消弭于無形，權力被調侃戲弄，家庭被消解重構……整部動畫電影成為一幕荒誕的后現代黑色寓言，在大眾狂歡之中龜裂、重寫。

三、結 語

讓我們回到《辛普森一家》開場的“電影”播映過程中，影院里的爸爸荷馬大發牢騷，甚至站起身來，大聲抱怨電影無聊，在這里看電影的都是呆子。忽然，畫面中的荷馬轉過身來，用手指向鏡頭之外觀影的“在場者”說：“尤其是你。”這段構思精巧的情節令人忍俊不禁，瞬間拉近了觀眾與電影的距離，仿佛身在其中。就一部傳統二維動畫而言，這種“在場感”的營造技巧可圈可點。與此同時，需要注意的是，這種“取巧”的敘事手法可以用，但絕不可以濫用，恰如其分、時機精準的使用可以為影片增色不少，但濫用卻會讓影片失去“驚喜感”，小技巧也變成了“抖機靈”的陳詞濫調與油腔滑調。這種對技巧的克制使用與時機的把握非常考驗動畫導演與編劇的控場能力。

如果說《辛普森一家》中爸爸荷馬的形象是對父權和家庭秩序的調侃，那么作為整部影片核心的污染問題則是對現實焦慮(環境危機)的調侃。本片將尋常的生活情境通過夸張的手段再現，以各種形式進行戲仿與解構，整體呈現后現代主義的無序、破碎、荒謬等特點。影片在令人捧腹不已的同時，潛移默化地將文化價值觀念融入其中。

《辛普森一家》動畫電影成功的背后，是11人的明星創作團隊，數年時間的艱辛修改；是一絲不茍的創作態度，嚴謹認真的工作精神。作品可以幽默，創作必須嚴肅。這部動畫電影的成功，應該給我們更多的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