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從未白走的背道而馳

◎陳曉輝

1

木木給我微信公號截圖的時候，我還是有點意外的，沒想過四年前的文章現在還被人記著。

“但夢想這個東西，最美的不是得到那一刻，而是為夢奔跑，舍生忘死那一路的辛酸曲折，喜怒哀樂。當很久以后，你也會為當時那樣奮不顧身的自己而欣慰，你若回憶，一定也是自己在路上執著追夢的記憶，在指引，在自豪，在剩下的歲月里閃閃發光……”

這是我在那篇文章的最后，對素未謀面的你，也對未來的自己，寫下的話。你以為我在經歷了這坎坷的高考路，會劫后余生地感恩生活，然后奮發向上，積極進取？可實際你不知道的是，高出了錄取分數線近百分的我被這個學校錄取后，生活得并不快樂。

我誤打誤撞地被調劑進了一個醫學專業，主修“護理學”，我該接受這個事實的，可在無數個深夜反復質問自己之后，得到的答案是：我不甘，我不能。我歷盡坎坷，費盡心力從高考的戰場上，單槍匹馬，浴血廝殺得到的，就是這個結果？

你不會明白，每次被親朋詢問專業的時候，聽到是醫學，他們的眼里透出的艷羨和敬佩，在隨即得知是護理學時，那驚訝和鄙夷，諷刺得簡直如同一記重拳，砸得我掩面而逃。每次被人問到我的專業，父母都故作輕松地替我打遮掩，被人刨根問底以后，硬著頭皮說護理學挺好的啊，男孩子好找工作。而在晚上會自言自語，哎，你說咱家孩子怎么學了這個。那種帶著不解與小心，甚至是難過和自卑的語氣成了壓垮我的那根稻草，我反復問自己，為什么，我披荊斬棘得來的結果，讓家人這般難堪。

我試著轉專業，可臨床的學制和護理不同，只能不了了之。

實際的生活，更是煎熬。因為是文科，醫用化學、生物學、系統解剖學，生理學……完全聽不懂。期末考試的化學，我只能一個一個字母拆開背。臨床操作課，每天只能學如何打針，如何幫病人洗頭、刷牙……即便各大醫院早就換了直接套上的床單，實驗課依然要花大量的時間，去反復練習怎么鋪床單，怎么把床角折到九十度……我的耐心和激情在這一次次聽不懂的課程和沒盡頭的鋪床打針練習中，消耗殆盡。

2

我到底沒能接受這個用心血得來的專業，同時又不想對現實妥協，最后我選擇接受自己。

我決定只要及格就行，不花大的力氣去聽那些無論如何不懂的專業課了；也不去學生會競爭；也不把獎學金當做目標。我開始思考自己喜歡的事情。漸漸我發現，適當的放棄某些固執以后，我再沒有那么劍拔弩張，我甚至開始一點點接受自己的生活了。

周末的時候，跟著當地的驢友們，去爬山踏青，寫下一篇篇旅行游記；沒課的時候，騎著單車去村落，吃最純正的煎餅；長假的時候，去公安局當志愿者，加班加點處理千奇百怪的警務工作；把口琴撿起來重新練習，中秋晚會上讓同學贊嘆不已；報名了主持人，主持了幾場大型的晚會……

這一切很美好，除了錢。

所以，我開了一家自己的網店，替人寫詩，幫人填詞，幫旅游網站寫導游詞；在寒暑假的時候在良品鋪子做配送員，跑遍了幾乎大半個湖北省；在服裝店做過導購……

在2017年的時候，寫了自己的第一部小說，成了當當網的簽約作者。然后，用自己的錢給父母和爺爺全都換了新的智能機；帶爺爺坐了他心心念念許多年的飛機出游，當他晚上熄燈以后自言自語地說：我這幾十年，做夢都沒想到，自己年輕時的夢還能實現啊！我沒有接話，只是覺得一切都值得。

你看，在成長的路上，不喜歡一件事情，不一定要去放棄或殊死相搏，不一定要做那個非對即錯的選擇。大多時候，我們可以從泥潭里，找到最適合自己那條路，不自怨自艾，也不頭破血流。只要用心找到那條路，就能從自暴自棄的泥淖里，如魚得水。

小編叨叨叨：微信公眾號上蝴蝶周穎留言說：《陽光不銹，瘦馬未歇》印象深刻，至今難忘，曉輝過得好嗎，代我向他問好。一瞬間，我有種與有榮焉的感覺，因為這篇文章和這個作者當年是我發掘的。如果你沒有看過也沒關系，本期“高三，請回答”里，我們會重新刊登。我不知道這樣看起來“離經叛道”的他算不算榜樣，但我深知自己被他的不甘和執著深深打動了。

—林木木

3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我活得還算自在，且還有余力兼顧家人。大三下學期的時候我開始思考自己的未來，畢竟再有半年就要去醫院實習了，一直靠這些不務正業的兼職是不能算作長久之計的。于是我決定考研，我反感本專業，所以怎么改變呢，只有跨專業。

因為一直想當一名老師，于是我決定從醫學跨考教育學，買書、復習、制定計劃表。每天6∶30起床練習口語，下課就到圖書館，早早吃完飯去占座，一直到閉館才出門。在準備考研的時候，順便報名了教師資格證考試。

每天時間精確到分，越臨近實習，我卻越看得到夢想的光，每天很忙也很累，可身體是有力量的。我記得那很多個抱著書本回寢的夜晚，風很輕，星很淡，夢很滿。時光似乎流轉到了高考那年，而那個斗志昂揚，滿臉憧憬的少年，正朝自己招手。

即便再不情愿，也不得不面臨醫院實習，而護理專業必須實習滿11個月。幫病人扎針、拿藥、測血糖、做霧化、打化療藥……按部就班地做著不太熱愛的臨床操作，下班就一頭扎到書本堆里，也不覺得有多難熬。

好像一般的故事到這里，就基本結束了，然后經過日復一日的努力之后，考上自己喜歡的大學和心儀的專業，然后在研究生的日子里，充實且快樂。對后來的孩子說，快努力吧，學長在這里等你！我多想我的故事也能這樣落入俗套地就此結束，滿臉笑意地對你們說，學長在這里等你。可終究我沒說出那句話。

可能老天覺得我的生活過于安穩了，所以在2017年7月15日的那一天，朝著我的心臟狠狠扎了一刀——爸爸外出的時候，出了嚴重的車禍。我記得那天下著小雨，我剛剛下夜班，爸爸的同事打電話給我，讓我趕快回家看看我爸。我知道事情不妙，我想問，但是我不敢問。

那是我生平第二次坐飛機，飛機上我不知道那邊到底發生了什么，腦海里放映著從前和爸爸在一起的點點滴滴，眼淚不自覺地往下流啊流。到了醫院，我看見好多好多的人，媽媽在人群里，哭成了一團，爺爺奶奶眼睛紅腫著，看見了我，嘴巴抽搐著，背過了頭。有人在勸媽媽，我想哭，但是咬著牙，不敢哭。

我用了很大的力氣，吐出幾個字：“爸爸呢？”“在監護室，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腦部大面積受傷，淤血太多……”我聽不清后面的話了，也不知道誰在說話，我趴在監護室的門口，用力往里面看，什么也看不到……

好在父親挺過了這道難關，后面的事情就是每天交錢和祈禱，爸爸沒有交過任何保險，肇事者拖著不給錢，打官司、找律師、做手術，家里的錢眼看消耗干凈了。要命的是，慢慢有親戚把我拉到角落，委婉地說讓我考慮現實考慮我媽媽，而醫生似乎更直接，說建議不要救了，救起來也是99%的幾率是植物人，給我列舉了很多最后人財兩空的例子。

我每天在各種聲音里抵抗著，堅持要救。白天沉默不語照顧著爺爺奶奶，招待著來來往往看望的人，夜晚睡在醫院大廳的地上，不舍得花錢租個小床，就用廢棄箱子墊著入睡，哭得全身抽搐，怕媽媽聽見硬生生憋著不敢出聲，眼淚淌在了墊著的紙板上，一層層涼到了心里。

你知道心痛的滋味嗎？于我而言，心痛就是看著曾經無所不能的父親，全身插著各種醫療管，時不時把大小便拉在床上的那種無能為力和孱弱蒼白。

而實習醫院這個時候催我回去上班，說不論是什么情況，離崗超過30天，就開除我，實習作廢。沒辦法，只能回醫院，找學校商議，學校建議我休學，等事情處理完了，再上一年學。你看，真正出了事，沒人為你考慮的。于是我在憂心忡忡中，回到了醫院上班，在心痛和恍惚中度過一個個難眠的夜晚。

你一定不知道吧，我們專業實習是沒有工資的，一整年都沒有。我無論如何也不能對媽媽說，媽，我沒有生活費了，給我打點錢吧。最困難的時候，我買很多很多的饅頭和榨菜，吃了半個月，后來饅頭發硬咬一口全是面粉渣，榨菜吃到惡心，很長一段時間見到榨菜就想吐。這期間擺過地攤，送過外賣，當過代寫，找人借過錢，應聘外賣的時候近乎乞求地跟老板說，叔叔我不要工資，管飯就行了，最后還是因為醫院夜班太多，不能及時幫忙送外賣把我開除了……

你看，生活從來沒有簡單過。

4

12月左右的時候，參加了教師資格證考試。研究生雖然報了名，但是在十月的時候就放棄了。因為我真的很有信心考上的，書上的筆記我現在翻開還能記得，單詞書上面的筆記還依舊如初，只是我知道現實情況讓自己不能繼續任性考研了。家里需要錢。

每個人都對我說，不論什么情況，你都要堅持理想，繼續考，不要放棄！然后我會問：錢呢，從哪里來？他們會說：總會有辦法的，辦法是人想出來！我問：比如？這時候他們就會沉默，不再跟我言語。

很慶幸，一年后收到了教育局郵寄的教師資格證，而研究生考試那天，我沒忍住，還是去了，后來出成績那天，我看著成績笑了——差十分上線。我對朋友說：當時放棄果然是對的，不然考上了不能去現在多難受啊。可我分明記得說完以后那一聲小心翼翼的嘆息，是包含著難過與不甘，最可惜的不是我不能，是我本可以啊。

實習的日子慢慢逼近結束，我開始參加各種招聘，我迫切找著工作，因為我的資金又即將不夠我生活了。制藥公司，學校，運輸，文案，銀行，銷售，培訓機構……能夠去的地方，我都面試了，是的，你發現了，我沒有去醫院，這是我唯一留給自己的一點私心。

而后來，就是這一點點私心，把我帶到了這里。被通知進了銀行面試的時候，我一度以為是騙子，而更加巧合的是，進入面試的男生只有7個，明確表示招聘6個男性。

現在的單位，會定期地組織新員工學習新的政策和技能，而我做過銷售配送外賣，以至于現在我能很快地接受那些新的東西；后來才知道，最后申論寫得好的人會加分很多，而這些和我大學寫了很多游記導游詞、小論文是分不開的；面試的時候面試官問我特長，我跟他說了很久我自己寫的小說和看過的書籍，而這些正是我利用課余時間獲得的東西；因為不在市中心，這里的客戶大部分還是用本地話，而我大一的時候經常跟著當地人爬山旅行，所以很快便能聽懂客戶的話；而我在大學當主持和唱歌的經歷，幫我在全省新員工培訓里脫穎而出，在七萬人的直播中表演了一首說唱；因為網上幫人寫過很多歌詞，所以在全省職工征文的比賽中，拿了二等獎……

你看，我之前所有的不務正業和玩物喪志，到現在全部都來助我一臂之力了。這種歪打正著的背道而馳，反饋在每一個被人刮目相看的瞬間。

什么，你問那個寫下“陽光不銹，瘦馬未歇”的人，后來怎樣了？

他呀，現在每天按時上下班，下班了抽時間學新的知識；周末的時候會定期去健身；自己最喜歡的書，睡前會看幾頁；領導也愛寫文章，所以對他很好，做什么都愛帶著他；住的地方離書店很近，每天下班可以散步去看喜歡的書；單位里常有征文，他剛好能發揮所長；上個月他報了吉他班，準備系統地學習樂理知識；還養了幾條魚和幾盆花，每周畫一張畫學一首曲子……他總是說：生活以痛吻我，我仍愿報之以歌！

畢業那天他給自己寫了一首詩——給十年后的自己：

可能你以后一帆風順，也可能滿路坎坷；可能你會撞得頭破血流，也可能一直事與愿違；可能夢想不遂人愿，也可能變得狡黠世故；可能被人暗地惡語中傷，也可能十年都碌碌無為；可能最愛的親人最終還是會離開自己，也可能所牽掛的事到頭仍不了了之；可能會有病痛纏身，也可能剩你孤身一人；所以答應我，不論是受盡苦難委屈，還是被歲月逼迫折磨……請一定一定要記得：熱愛生活！

從文藝青年，到醫學生；從護理學，到教師證；從作者到銀行。劍走偏鋒或是背道而馳？

回頭再看看，人生真的從沒有白走的路，你看每一步都算數。你的人生里，藏著你讀過的書，走過的路，流過的淚，和吃過的苦；藏著你走過的足跡，寫過的字，放下的夢，和愛過的人……這些一點一滴，一片一片拼湊起來，才成就了如此真實的你。

所以啊，任何時候都不要放棄，去找到自己心里最想要的那一束光，然后向前去追，縱使百轉千回，山重水復，請堅持到最后，相信我，你會看到光的。

木木訪談室

1.有想過自己寫的東西會激勵別人嗎？

當然想過，提筆的時候，就是希望讓此時此刻生活不太如意甚至一直處在水深火熱或是絕望邊緣的人，能看到一點希望。

2.護士、教師、銀行職員，每一個都是家人眼中不錯的選擇，你如何看待職業差別？

每一份職業，都有很出色的人，而造成結果有所不同的是你。而選擇一份職業，不論出于家人還是熱門或是其他，在投身之前，如果不確定是否熱愛，那么請一定要確定自己對它：不反感。

3.關于志愿填報、專業選擇有什么好的建議嗎？

那是你要相處四年甚至伴隨終身的方向，請不要盲從，也別慌張，選好你從心里最喜歡的東西，然后往前走，別投降。

4.現在還有什么遺憾嗎？

遺憾因為去杭州旅游，過了初試的我，錯過了四川支教的視頻面試，那一刻我就預感到，可能我錯過了我這輩子唯一一次當老師的機會。后來，進了銀行，回頭看看，一語成讖。

遺憾2017年7月15日那天，本來想給爸爸打個電話，最后想著時間還有很多，以后再說。直到后來，父親再也認不出我。

5.送一句話給破繭的讀者吧！

或許你已歷盡坎坷，也可能正水深火熱，甚至萬般努力到頭來一無所有，我依然要再懇求你一次，請熱愛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