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 路

陸文學

人的一生，不是在路上，就是在趕路的旅途中。馬不停蹄地奔走，為了快速到達路的盡頭。殊不知，路的盡頭還是路，只是從一條路走上另一條路。直到有一天，回首走過的路，才感受到那才是生命真實的存在。路，不張揚，不卑微，就這樣真真切切的銘刻著我們的生活，承載著我們一生。

一

初冬時節，陪詩友回家。一臺越野車載著我們沿公路奔馳，車過收費站，下了高速奔向嶄新的水泥路。汽車在林立的玉米秸中間穿過，掠過兩旁整齊的院墻，舊時的參照物沒有了，我們只好按照村邊的路標，尋找他的家。他真的認不出這個叫做努日木的嘎查，滿眼白墻紅瓦，危房變成新房，大路通到門口。夢里風沙皆不見，直把故鄉作他鄉。他說，一切都變了。人迷了路，路更迷人。

多少年來，說起家鄉，悠遠、遼闊、閉塞、阻隔成為外界人們的關注點。相對于東南沿海地區的車水馬龍，這里曾經是被喧鬧世界遺忘的“后院”。這幾年有高速公路橫越村邊，可是隔著幾里沙沼，沒有連通的村路，大家心里依然堵得慌。有誰知道，如今幾條短短的村路聯通了外面的世界，徹底改變了嘎查封閉的歷史。人們說這些路是溝通城鄉暖心的“最后一公里”。

對于農牧民來說，這一條條從腳下延伸至遠方與外界緊緊相連的道路，是他們的發展路、致富路、小康路。

忽然想起深秋到庫倫旗六家子鎮杏樹洼村采訪時，81歲的村民李恩老人的感慨，他說“以前，下雨天不穿水靴就出不了門，現在這路比鎮里的都好，路燈都是太陽能的，生活在這么好的農村，值了！”杏樹洼從名不見經傳的“爛泥溝”到人人皆知的“西瓜村”，這個破繭蝶變得益于街路工程的實施。在新建的圖書閱覽室、文化活動室里，村民們來打球、下棋、娛樂健身，或三五成群結伴讀書學習。而嘮起夜讀，人們異口同聲地說，現在水泥路修到家門口，天黑也不怕。

新農村建設，讓草原的日子過得滾燙，每一天都能品嘗到濃濃的快樂；條條村路，把幸福拉得很長，每一處，都能聽得到朗朗的歡笑。奔走在平坦的路上，從人們的臉上讀出的不僅是知足與幸福，更多的是分享到美好生活的自豪。腳下不再泥濘，心里不再糾結。

二

路，是人類文明的血脈。從古至今，或披荊斬棘，或獨辟蹊徑，莫不是為了追求目標，達成夢想。而現在，大路小路密如蛛網，編織成縱橫大地的風景，或坦蕩如砥，或蜿蜒入云，路基下埋進了多少坎坷，路面上流淌的只有繁忙。

面對鄉路上那些趕著牛車的老人、開著拖拉機的小伙，內心不由升騰起無盡的懷想。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他們更懂得路的意義，路上銘刻著他們用淚水澆筑的昨天形象；沒有人比他們更珍惜路的價值，路上是他們用心血鋪就的康莊大道；沒有人比他們更渴望路的方向，路是他們用汗水與收獲托起的美好未來。

我的心里，久久地埋藏著一段關于路的辛酸往事。那是上世紀80年代初秋一個夜晚，查干公社保安屯大隊飼養員牛漢武突然腹痛如絞，請村醫折騰了大半夜，病情不見好轉，只好打電話向旗醫院的親戚求援。親戚是旗醫院開汽車的，聽說后馬上開著救護車趕來。天已見亮，村頭依稀聽見隱約的馬達聲，可是就在拐下公路，離村只有800多米時，汽車陷進一片泥濘的洼塘里。急促的喇叭聲呼喚眾多鄉親，大家抬起車輪，硬是把汽車推進村口。老牛被抬進救護車，馬上返回旗里，就在走出村口的時候，竟然又陷進另一處澇洼塘。十多個年輕人急忙推車救助，當汽車終于跑到醫院，陽光下的牛漢武已經不治……。那個村里的朝魯也告訴我，他年輕時就是在村邊的路上被顛簸的大車甩出去而壓斷了大腿。雖然村里離公路只有六七里地，但是，村邊的幾處爛泥塘讓他們吃了不少苦。800米之殤不知道留下多少刻骨銘心的記憶。

草原的荒涼，和滿腳泥濘的艱難，滋生著無盡頭的等待。祖祖輩輩走慣了荒野山路的草原人從小走到大，從大走到老，最后走進夕陽，他們渴望的只是有一條平坦的村路，讓家門通向天的那頭，鏈接遙遠的思念。

三

金秋九月，在科左中旗架瑪吐鎮，一望無垠的玉米豐收在望，已經收獲裝袋的紅圓蔥擺放得整齊劃一，汗流浹背的農民臉上洋溢著收獲的喜悅。

走進民主屯嘎查，一橫一縱水泥路貫通全村。種植戶吳鎖感慨地說：“沒修路之前塵土飛揚，一下雨大車小車進不了村，現在通了水泥路，車進來了，人也方便行走，客商的小轎車直接開到種植戶家門口。”

“路修好了，我們就不用擔心蔬菜水果爛到地里”“路修好了，我們出行更方便了，下雨天也能出門了”……農牧民交口稱贊村路帶來的益處，紛紛被喜悅包裹著。千百萬農牧民出行徹底告別“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的歷史，“幸福通衢到家門”成為現實。

鄉路是鐫刻在歲月里的一道滄桑，鄉路是舒展在草原上的一軸畫卷。村路修在千家萬戶門前，溫暖融入千人萬人心里。民心暢達之日，就是小康圓夢之時。

“美麗鄉村”工程讓新農村建設的愿景成為無處不在的風景，讓領導的“試驗田”成為群眾的“責任田”，讓幸福成為“新常態”已經不是奢望。歷史將這樣書寫：當人們不再為日常生活而求助的時候，那才是一切民生工程、民心工程最豐盛的果實。

傍晚，我們踏上回城的路。車燈點亮霧靄，前面的路似乎還很遙遠。我忽然感到，這里，也是幸福之夢的起點，承載著人們不屈的跋涉與探索，還有美麗的追求。從這里出發，追夢的步履才越邁越輕盈。這里和遙遠的古絲綢之路一樣，穿越它，追趕世界的繁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