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水，那村莊

應清華

冕山，一剪隋朝的時光

我確定，認識冕山是從認識林士弘開始的。

風起云涌的隋朝末年，在上饒這塊神奇的土地上，有一位農民的兒子當上了皇帝，他就是出生在現上饒市鄱陽縣，建立楚國，稱太平帝的林士弘。他英勇地率領農民起義軍同封建統治者相抗衡，前后持續七年，用血與火譜寫了可歌可泣的歷史篇章，他的英雄事跡久久為后世傳頌。在江西余干縣東《明一統志》便有記載：“在余干縣東五里，相傳隋末林士弘退保余干，敵至，市民避居此山得免于難，遂名免山。后人以邑有冠山，又因有吳楚冠冕之名，改曰冕山。”

在這個微寒的冬季，我踏訪了這座謎一樣的古城，與其說是追尋早已悄然落定塵埃的歷史，不如說是因為這個被稱為歷史英雄的林士弘，竟然是我的鄱陽老鄉。故鄉情，是一種很奇妙的情結，雖沒有“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的心境，但當發現歷史遺存、古老相傳的典籍記載與心中的想像完全相合時，心中那份喜悅感和興奮感確實是難以言傳的。

所以，我來到冕山，更兼有一種行走的意味。

通往冕山的路，一路鮮花，兩旁裸露的稻田無邊無垠。古樸的村落，斑駁的墻體，訴說著歷史的滄桑。一些尚保留完整的古老的夯土院墻，雖破敗，但卻別有一種錯落美，讓整個村莊更有了古舊生動的氣韻。

遠遠的，一個四方形的巨大土石建筑呈現在人們面前，上面書寫著“士弘樓”，威嚴高聳的建筑，總讓人忍不住想像這里發生的狼煙滾滾的故事。

在那遙遠的隋王朝末期，林士弘積極響應起義軍，和操師乞揭竿而起，揭開了江南人民反抗隋王朝殘暴統治的序幕。當戰友操師乞犧牲戰場，他受命于危難之中，為推翻隋王朝而戰。史書和方志記載：義軍所到之處，“豪杰爭殺隋守令，以郡縣應之”；當林士弘戰敗走保安城時，“袁人相聚應之”。每一場戰爭，他必先制定戰略，調整部署。他熟練地把鄱陽湖邊長大的一部分人組建為水軍，發揮起義軍的水上作戰優勢,將隋軍打得潰不成軍，他的智勇使得他的部隊在江南成為首屈一指的軍事力量。后因小人暗算，豫章失守，滿目凄涼的林士弘黯然退到余干，筑城自保。

英雄落寞，“天地為之一寒”，那時的他經常騎著馬，在冕山的山林草澤間徘徊，幾十年離索，齒搖發落，從淺草到飛雪，從春花到秋霜，從滿頭烏發到光陰的積雪堆滿發間，歲月將他的縷縷壯志切成碎片，再也撿不起。他站在那里，直到陽光垂直，直到人群全部散去，直到他的士兵來尋他，直到人們發現他再也站不到曾經的高度……

冕山無語，江山寂寂。他去不了豫昌，也推不開凱旋的大門，任憑他用刀劍力挽狂瀾，終究沒能阻止偏安一隅的悲歌，那些巍峨的宮闕與城宇也在數度戰火中化為瓦礫與碎片。

風輕輕地吹。我沿著白云城“冕山防線”“哨樓”“聚義廳”“仁義苑”曲曲折折的戰斗路程，尋找著當年的足跡，感受歷史的滄桑和蒼涼。一時，眾多形象鮮明的起義軍穿越冕山的那條老街，穿越血與火、愛與恨的夾縫，微笑著，一步一步向我走來……那個曾經在歷史的長河中湮沒的林士弘又生動起來，洶涌著流淌到我的心里，那一縷通透的魂魄，為他贏得后人深切的注視。

在神湖，聽神話故事，一個片刻的舒緩

“生命就應該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當我的雙足踏進玉亭鎮寶珠神湖村時，臺灣黑松汽水的廣告詞真實地道出了我此刻的心情。

天色近黃昏，蔚藍的天空下，神湖水面微波蕩漾，陽光折射在湖面上泛起點點晶亮，像是天上撒下的碎銀。偶爾可見幾只覓食的水鳥，歡快地飛起又落下，不遠處，蜿蜒的廊棚亭亭倒映在水中，三個湖心亭星羅棋布，矗立在中央。遠處群山含黛，層巒疊嶂，流經的信江猶如母親的臂灣將寶珠神湖輕擁入懷。

神湖村沿湖而建，人們依湖而居，家家門前曬著自家所制的土特產：銀魚,紅薯干,南瓜糕,腌菜……有的民居前擺著小桌，木質的，看去有年月了，已經看不出漆色。村民們在這里坐上半天，看著水中的漣漪，隨意聊著，時間仿佛就穿越了時空 ，俗世。浮躁，是那么遙遠……而被樹木環抱的農家小院更使人如醉如癡，夕陽余輝透過光禿禿的枝丫灑在這灰墻青瓦的房舍上，給它抹上一層金黃的顏色。當最后一縷晚霞隱去，整個村莊暮靄繚繞，燈火微微閃爍，忽明忽暗，烘托出美麗而又寧靜的神湖之夜。不禁慨嘆：

這一湖碧水，是如何將人與自然巧妙地結合？

秀美鄉村，又是如何將繁華與寧靜融為一體？

紅塵之中，又是怎樣的造化，讓我有幸能與這一方山水邂逅？

彼時，我已深深地陶醉在神湖村的黃昏美景當中，塵世的紛雜悉數退去，在自然與清新之間，我感受到的是人性之初最美的本真。在深層的意義中，神湖村其實已經成為我們失落已久的和正在尋找的精神故鄉。這個只有幾百人的地方，安定和悠閑是一種生態，就像神話與哲學之間的那種平衡。

我的纖足涉過神湖的美麗，山水的清音繾綣而來，沒有金戈鐵馬，沒有花間晚照，只有村落別墅；沒有熊掌和魚，沒有“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只有飽滿與悠閑，喜悅和愜意。

當地的老人告訴我，關于神湖村，流傳著一個美麗的故事：

早在清朝順治年間，以打魚為生的始祖時盛公，因長年在鄱陽湖捕魚，發現了這座三面環水的信江小島，即使在鄱陽湖豐水期，小島也是久浸未淹。放眼望去，小島祥云繚繞，煙波蕩漾，野花爛漫，綠樹成蔭，魚兒成群暢游在島邊，候鳥成片盤旋在上空，盡顯和諧吉祥之兆，宛如逢萊仙境。盛公大喜，于是決定定居在這里，把三面環繞的信江水比作城池，取名“城湖”，遂帶領家人長住于此，漁耕勞作，繁衍生息，延續至今。

200多年過去，彈指一揮間，這里變成了一座美麗的漁村。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張理想的藍圖，重要的不是藍圖多宏偉，而是能活在當下，一點一點地去把心中的藍圖在現實中構建出來。這座湖絕沒有想到，在它沉靜了幾百年后，它的藍圖成功地被玉亭鎮政府構建出來了，“一基地、兩島嶼、三走廊、三文化、十六橋”的建設，使得神湖村正日益成為宜居宜游的秀美鄉村示范點，讓人們看到了這湖水承載的人文歷史，還有它理所當然擁有的生態價值。

古人云：盛衰因若有時，然山川之勝并無古今之異。美麗的神湖村傳承了江南水鄉的淡雅清新，這種美，是純樸的，是本色的，我認為，它會有駭目的光芒。當你置身在這溫婉的本色村莊，很多宏大的、細膩的、欲語還休的聲音，會確定或不確定地傳來。即使你回到喧囂的都市中，依然會記起那層層堆翠的林壑，婉轉流淌的山湖，還有在云霧之上若隱若現的村莊，這一切似乎在提醒你，紅塵繁華只是世界的表象罷了，還有安然靜謐的另一面，就散落在那神湖的山水之間。

來神湖吧，聽一個神話，享受人生片刻的舒緩。

藥鋪李家，一株藥材的漫長旅行

未及李家，我的眼前就出現了這樣一方圖畫：

一個天然藥場。山前山后，漫山遍野種滿了中草藥，甘菊花、金銀花、王籫花、雞冠花、槐花、蒼耳黃……一片花海，那么大，那么遠，一朵朵花在和煦的風中搖曳著，散發著誘人的香味，耀眼的花海之下，掩著青色的葉和莖。蜜蜂從一朵花鉆到另一朵花，從一片花撲到另一片花，草藥連綿成片，形成龐大的生命團體，綿延幾百里。

那時的李家，“野外就是藥房，深山就是藥庫”，百里村落，家家店鋪，攤販擺攤賣藥，懸壺施診；或辟有藥墟，或形成藥市，或有藥碼頭……藥鋪之外，不知有多少種藥材在這片土地上，在這個地方的光陰里緩慢成熟。

因此武宗皇帝親自賜名“藥鋪李家”（該村原名“冕山李家”），那一定是李家人至今想起來最榮耀的事。而在李家村人心間幽居著一株叫老藤的東西，它盤恒著，觸動之及，或許因年代久遠，而粗糙了，但這株有著一千多年歷史的老藤，在我走進李家村時，我便聽到杵杵的搗藥聲與簌簌作響的樹葉匯合成一股磅礴氣勢朝我涌來。

首先吸引我目光的是，傍溪而立，峰巒起伏，蒼翠欲滴的李家村的路燈，燈格著色統一為竹子風格，在綠樹的簇擁下尤為古香古色。穿行在村莊，樹上竹燈裊娜，兩旁翠竹婷婷，掩映在微派建筑中，恍如穿行于夢幻的世界，倘晚上挑著竹燈，夜行山莊，與蟲低語，穿越藥鋪的前世今生，該是何種的古典婉約與愜意呀！不禁想起唐朝詩人張蕭遠的詩“十萬人家火燭光，門門開處見紅妝。歌鐘喧夜更漏暗，羅綺滿街塵土香。”

金庸的武俠小說里，有一壺酒叫醉生夢死，喝醉了，就去找解藥。

哪有什么靈藥呢？即使是人間最了不起的醫生，生病了也要找別的醫生看。但是李家村這個著名的藥鋪，確實盛產一種靈藥，這藥便是李家村的藥泉。

相信上古的李家村的攤位和店鋪里，每天都有一千個一萬個買賣發生的小故事，但其中一個故事肯定是他們對外人講的最多的，他們村的藥泉故事。

在李家村茂林修竹之下一處叫“藥泉”的泉水池。據村里人說該池一年四季保持在攝氏18度左右，是個低度“溫泉”。喝下該泉，益五臟，清脾胃，生津止渴，古代常有人在此以該泉洗浴，明目清翳，治療外疾，預防皮膚病，連痱子也不會長一個，以此泉燉藥，藥效尤佳。幾百年來，周邊方圓十里百里的村民常來此沐浴暢飲，汲“藥泉”者絡繹不絕。

無疑，它的存在給李家人帶來一個鍍金光澤的年代。

北有胡同，南有碼頭，可不可以說藥有李家？相信每一個地方都藏匿著屬于它們特有的故事，欲說還休。在這里，每一條老街都有它巨大的命運，每一個地方都有它收納記憶的地方。站在藥鋪的土地上，會聯想《周易》里的那句“安土敦乎仁，故能愛”。

在村口處，《本草綱目》訴說著藥鋪李家世世代代以藥為生的深厚的藥史。

風格與眾不同的圍墻上，文化與藥鋪主題渾然天成。

鄉間小路上的藥瓶和藥罐，蘊含了藥學的博大精深。

長約百米的文化墻上展示了中藥材的修治流程：篩選、剪切、粉碎、刷凈、碾串……

一株株藥材經過漫長的旅行，從種植的周而復始和欣欣向榮中走來，他們的祖先無論是做了藥農還是藥商，手掌都一定撫摸過一株株草藥，都合十拜過著名藥學家李時珍。雖然現在的李家村已不再以賣中草藥為業，它更像一位沉靜的中年人，在下午茶的時光里坐在門檻上望著昔日的藥鋪，再次感受那些煙塵和藥香，然后憑著一種共同的節拍，去度過一半是寂靜一半是悸動的時空。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李家村人的骨子里有一種古道熱腸，藥鋪給李家村帶來了榮耀和聲名，也沉淀下了傳統耕讀文化的品性。我能感覺到，藥，給了李家村體溫，也給了李家村靈魂。

我們走進一家民房，一旁邊是鋼筯水泥建造的樓房，一邊是尚未拆掉的老式木屋。屋前一棵甘橘樹上掛滿了黃燦燦的橘子，像綴滿了一盞盞黃燈籠，把樹枝都壓彎了腰。有的橘子躲在茂密的樹葉中，就像害羞的小姑娘；有的露出全身，在枝頭上搖來晃去，就像調皮的小男孩。同行的人饞得直流口水，主人早已摘下十幾個大橘子，切開皮，掏出一個個橘瓣，就像一個個彎彎的月亮，我放在嘴里咬一口，甜津津的，情不自禁地說：“真好吃！”

是的，李家村人的實誠、大方和友善，又為藥鋪增添了一味性溫、提神、升氣的藥材。他們世代將帶著這種寬厚和純樸，在悠閑安靜的時光中慢慢旅行。

我相信，生活在藥鋪，有一種氣質自華，那就是開啟幸福大門的密碼。